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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阿姨：
昨晚打電話給媽媽，她剛從醫院回來，告訴我您去世的過程。直到您走前，都還神智清楚，而且凡事都能自理，愛乾淨的妳也才能忍受。只是後來無法忍受的疼痛讓人感到心疼。去世前的幾個鐘頭，您還理智地簽字不要插管，腎衰竭的狀況下也拒絕洗腎，直到最後的時刻，您還是維持尊嚴和堅持自己走的方式，真是我心目中堅強勇敢的阿姨。
放下電話後，我的胸口緊緊的，但是心裡很空。在家裡坐不住，就帶狗狗出去散步，我們走了很遠很遠的路。
一路上，我試著回想六月時與你相處的時光。才下飛機，我就去醫院看你。你聽說我早上才到的，就急著催我回家。我抗議的說，每次我回台灣，你都是第一天就來看我，好不容易換我來看你，有什麼關係？
記得兩年前的春天，你被診斷出胰臟癌，醫生說只剩半年的時間。問你要不要化療，你堅決地拒絕，說沒有必要，你對生命的豁達，由此可見。但是後來無法進食而入院，您又決定接受手術，後來也盡心調養，又是對生命的積極態度。那年夏天我回去時，您的身上接了膽管，還是第一天就來看我了。我興奮地抱住你，說你一點生病的樣子也沒有。你說，當醫生說你只有半年可活，你也不覺得有多麼害怕，倒是看到那麼多朋友捨不得，才覺得要好好珍惜生命。你一方面熱愛生命，一方面又勇敢面對太快到來的結束，是我們最好的榜樣。
你在病中，我打電話去也聊不上什麼，轉來轉去都是病情，知道你累，也不敢久談。那時候你無法進食，心心念念都是想吃的東西。沒想到你憑著樂觀的心情，與朋友的支持鼓勵，真的戰勝了病魔。好了以後，去買郭元益的餅，細細的品嚐，都是無限的滋味；我們在電話中又能聊了，說起病後，看到任何風景都分外珍惜；病中倍加認識朋友的真情，也讓你很感動，其實這是你多年來的付出而換來的，你待朋友以真心，朋友也如此回報。患難見真情，是難得的經驗。
獲知您病情時，我寫了一篇「謝謝阿姨」，幾個月後回台，去看你的時候，順便帶去給你。你坐在我的旁邊慢慢唸，我有點尷尬地隨手翻書，其實都沒有看進去。你唸完後，拍拍我的手背，說：「我不會死啦。」沒想到你會這麼說，害我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遂乾笑幾聲。後來你又說，我把你寫的太好了，真有這樣嗎？其實我哪能寫出萬分之一，但是知道你很高興，我也就開心了。
今年端午節前，您又入院了，但是只要稍微能進食，又回安養中心。有天我去看妳，順便帶媽媽早上才買的魚和新鮮的蔬菜去給你。說是我要照顧妳，但是你還是自己蒸魚和洗菜，說你弄比較熟，我也只有站在一旁看的份。你肚子不舒服的時候，就讓我幫你擦擦藥，按摩按摩，睡了一覺以後舒服多了。我們那天也沒說什麼話，只是安安靜靜地待在房間裡，但是我感到好滿足。要離開的時候，你用力地握緊我的雙手，說了兩次謝謝。你又說，活這樣的一輩子，如果走了也沒有遺憾。我知道你這話的意思，可是不敢接口。坐公車回家的路上，眼淚滴滴答答地掉。真是奇怪，明明是陪伴你的幸福一天，我卻怎麼也止不住眼淚。
我們都知道，只要不是病的走不動，你一定會來參加弟弟婚禮的。你說，不但阿雋的婚禮一定要參加，同時因為可以看很多親戚朋友，怎能錯過。果然當天你去買了新的衣服，打扮的漂漂亮亮來參加，儘管身體孱弱，還是自己走。我看到你又忍不住上前給你一個大大的擁抱，你真是最漂亮又最勇敢的阿姨。
婚禮後我又去看你一次，這次江阿姨也在。她教我怎麼幫你拍打，讓你比較好睡。你疼我幾十年，我也只能如此簡單地回報了。那次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我現在也忘了是怎麼跟你道別的。我們的心意彼此相通，說什麼都是多餘的吧？
那天出了安養中心，還不想馬上坐公車，我信步走到海邊，那是你平常最喜歡去看夕陽的海灘。湛藍的海無限寬廣，很像你的一生，總是走很遠的路，看很多的風景。我想著健康的時候，你走路還比我快；沒想到會生這麼嚴重的病，即使腦筋比誰都清楚，想做的事也還多，但也不得不面對現實。人生真是不公平，但是你從沒抱怨，只是冷靜地面對事實。不知道何時我才能有妳這般的智慧？
以前空憑想像，以為至親離世，我一定會痛哭失聲，久久無法自已。其實不然。跟媽媽在電話中，聽她那麼堅強，我也不敢失去控制。放下電話後，大哭了幾分鐘，就不想哭了。我只想出去走走，好好想妳。
在路上我想著，死亡是什麼？死亡後還有另一個世界嗎？你走前兩天受疼痛之苦，凌晨時媽媽告訴你，閉上眼睛唸阿彌陀佛，好好跟佛祖走。妳聽話地閉著眼睛，可是還是痛。一想到你的苦痛無人能分擔，就為你心疼。那種狀況下，死亡真的是解脫吧？那你現在是不是到了極樂的世界，一切了然，不會再受苦了呢？
回途的當中，見到染上了夕陽餘暉的天空，讓我不捨離開視線。我對著天空在心中問你：「阿姨，你現在在那麼美的天上嗎？你好多了嗎？」我沒有宗教信仰，不相信天堂這事，可是在那一刻，我多麼願意相信，你不是就此消失，而是無痛無憂的在天上與最疼愛妳的父親重聚。我多麼願意相信，只要我抬頭與天空對話，你就能聽到我對你的思念，感到我對你的愛與不捨？
我看著發出光彩的天空，無法想像天使般的你不在上面。就像現在給你寫信，不也是希望你能收到嗎？如果死亡後還有世界，那麼你的離去代表什麼呢？代表我們之間的故事就此結束，不會再有任何的發展；我再撥你的電話，也聽不到那聲熟悉的喂；（你的喂的發音像「孩」，沒有人是這樣說的。）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你給了我一輩子的愛，我也回報以永不磨滅的孺慕之情，我們之間的感情早已心照不宣。你說這輩子沒有遺憾，雖然我還是捨不得你這麼早就走，但是我也一樣沒有遺憾。我沒有任何放在心上的話尚未對你說，你也是，對不對？現在你走了，我們此生的緣分就此結束，但是沒有完結的是與你相聚的記憶，是你給我的愛，是你用智慧開導我的習題， 是我們源源不絕的一輩子的故事。阿姨，在我的心中，你永遠沒有離開。在夢中，我們永遠能相聚。是嗎？
請安息。
想念你，感謝你，不捨你的 阿慧 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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