慚愧的晚輩
壽宴前的星期二，我邀李琳阿姨先來淡水吃午飯，商量一些事宜，再與爸爸一同上台北去國軍英雄館測試影片播放，順便確定一些零星的問題，她則提議先來我們家討論。這真是好主意：十點先來，家裏空間大，也不吵，十一點出發先去台北吃飯，下午一點已經約好了跟國軍英雄館討論壽宴的細節 。
李阿姨在我家門口出現時，只見她捧著大疊的資料，一頁是早上需要商討的條列，還有她印好的桌號、簽名簿等等，希望讓爸媽先過目。她和爸爸在客廳的椅子坐定，我則坐在前方的小凳子上，筆電放膝蓋上，嗒嗒地打字，邊商量邊紀錄結論。一些是我們決定了，李阿姨就能著手進行，一些則是要帶去國軍英雄館確認。
這樣子一長串地討論下來，不知不覺已經快十一點半了，而很多事還沒商量，原本十一點出門去台北吃午飯的計畫不可能實行。李阿姨豪氣地揮手跟媽媽說：「我不用吃！看您要不要弄點東西先給校長吃。」爸爸搖頭說，現在若是吃了，待會兒午飯會吃不下。我睜大眼睛跟他說：「等我們吃午飯會是很久以後了喔。」爸爸還是固執地不願意先吃。
我是個到點就得吃東西的人，如果餓了馬上趕到虛弱、焦躁， 一點也忍受不了，顧不得兩位長輩都沒吃飯的意願，舉手說：「我得先吃。」
媽媽將早上蒸好沒吃的饅頭拿出來放到塑膠袋裡，又塞了幾片肉乾，想讓我拿去台北吃。我打了兩行字，一想不對，在捷運裡不能吃東西，等到了國軍英雄館跟人家商討事情，邊講邊吃似乎不禮貌，因此趕快起身把媽媽準備好的袋子拿過來，狼吞虎嚥地三兩口把饅頭、肉乾吃下肚，邊擦手還繼續打字，然後十二點我們就急急忙忙出門了。
說來慚愧，那天唯一有按時吃午飯的人只有我這個晚輩。
等我們從國軍英雄館出來，都已經兩點半了。但是李阿姨卻瀟灑地揮揮手說：「我要先回家了，還有好多事要辦！」然後就迅捷地鑽進了捷運入口，讓我們慰勞她吃個飯的機會都沒有。等飢腸轆轆的爸爸吃到第一口牛肉麵，已經三點多了。
李阿姨一手撐起籌辦壽宴的責任，從大到小的事宜都由她指揮，去國軍英雄館交涉那天，她花了將近一天做壽宴最後的調整，卻連一口飯都沒吃到。宴會當天，她與許多位淡江同仁很早就先來會場，將她印好的桌牌放到每一個桌子上，桌次的圖案也貼起，她還製作了一張精美的海報放在會場入口。另外，攝影馮富雄先生、錄影王正賢先生、以及司儀潘志偉教授都是李阿姨央請來無酬支持爸爸的壽宴，更不用說整個宴會進行都是靠她運籌帷幄，掌握狀況，才能進行地完美無瑕。
壽宴成功地完成，李阿姨功不可沒。然而每次跟她道謝，她總是雲淡風輕地說她跟隨了爸爸四十年，是真心快樂地辦這場壽宴，不用言謝。
既然李阿姨不願意我再多言，我就將壽宴的過程寫下來，作為感謝李阿姨的一個紀錄。摘用的照片或錄影很多是當天在場的親戚提供，或是攝影師馮先生的作品，先致上謝意。
熱鬧快樂的壽宴
壽宴是十二點開始，當主人的我們十點半就先到會場，當時李阿姨以及她請來幫忙的淡江同仁們早已就位。
（ 右二是李琳阿姨 ）
爸媽在休息室還沒坐定太久，第一位客人就到了，那時才十一點十分！ 媽媽之前說大家知道爸爸很準時，因此都會早到，沒想到這麼早！之後賓客們陸陸續續到來，大家見面都十分愉快。就用以下的照片說故事吧！
（親家母比爸爸還大一歲，一樣硬朗）
（這幾位都是爸爸在麻州大學交的好朋友。站在爸爸旁邊的賴伯伯見到我，馬上跟我說：「生你的時候，我陪你爸爸打麻將等你出生喔。」這段故事我耳熟能詳，曾寫在「永遠的情人」）
（許久不見的桃園與我同歲的表兄弟）
（這兩位是我們姊弟的小學老師，也是媽媽在淡水國小的同事）
（下一代也得見師婆）
典禮開始，先由姊姊謝謝大家來祝賀爸爸生日，並希望藉此慶祝爸媽結婚六十二年，她介紹了我和弟弟，以及我們的兒女，也點出了一件有趣的巧合：爸爸做過七十、八十、和九十歲的生日，而我們三姊弟的兒女恰巧差十歲，因此每一次的壽宴裡面最小的小朋友都恰好是表姊前一次參加壽宴的年紀，例如以柔上次參加阿公的壽宴是八歲，這次則輪到表弟是八歲，而十八歲的以柔現在正好是十年前表姊的年紀呢。
姊姊簡短致詞後請大家看影片（製作過程寫在“九十歲的祝福（上）”），大家都看得很專心（因為螢幕很多，所以每個人注視的方向都不一。）：
再來就是壽宴的重頭戲，聽壽星致詞。上台講話對爸爸而言是家常便飯，不用打草稿也可以侃侃而談。因為他常常有驚人之語，大家都會仔細傾聽，以免錯過精彩片段。
我曾經寫過爸爸年輕時去德高望重的長輩壽宴致詞，因為不熟悉成語而祝壽星「萬疆無壽」，幸好長輩知道爸爸常常顛倒用字，一笑置之。我寫這段往事時，爸爸的另一位同事憶起我的歸寧喜宴上，爸爸感慨地說女兒養這麼大，竟然要給外國人用！至今笑點爆表。這麼爆笑的話當時跟V肩並肩站在台前的我倒是不記得，只記得爸爸訓勉我陪人家吃點麵包，也希望洋女婿陪我吃點米飯，以淺顯的語言點出了夫妻互相包容的真諦。
今年的壽宴，爸爸先謝謝在校同仁、過去合作的同事以及學生，以及親朋好友們，然後他說：
「跟我在一起的人都知道，我這個人一向很平民化，跟同仁也好，學生也好，沒大沒小（台語），所以在這個九十歲的壽宴裡面，請你們來樸素的國軍英雄館吃飯。你們看這個天花板，沒有裝潢著稀奇的chandelier （水晶燈），所以今天委屈你們了，只好接受我的心意。
今天我要的是謝謝你們，希望我能夠再有十年的光陰，我們再一起。。。（被如雷掌聲掩蓋了他繼續說的話。）在大家的照顧和支持下，我會再繼續努力的！（台下的人都頻頻點頭）
我的同事都已經退休，甚至我的學生也退休了，今天等於是退休老人的聚會，但是我不相信你們不能喝酒。能喝的喝威士忌，不能喝的喝葡萄酒。菜多吃一點，酒多喝一點，最後祝福大家，更健康、更幸福。謝謝各位。」
（爸爸致詞照例站得挺挺的 ）
（這是大家聽到爸爸希望十年後再聚時，紛紛微笑鼓掌的鏡頭）
上菜以後，整個廳堂氣氛沸騰，我遠遠地見到很快就有人去主桌敬酒。十年前的壽宴，我自己跑去跟親戚們敬酒，被阿妗講這樣沒禮貌，所以這次記取教訓，乾脆將我這一桌的大小人等（我們一家、外甥女和男友、以及表妹）全部叫齊，一起去跟壽星敬酒。沒想到走到主桌卻被媽媽小瞪一眼，原來爸爸還沒吃幾口菜，太早就開始喝酒，等一下撐不住怎麼辦？我心想，我們這桌沒來，其他桌也會來，先下手為強再說囉。
被媽媽說了以後還是不免心虛，遙望一批又一批的人群去主桌圍繞，忍不住去爸爸身邊的五叔五嬸身邊小問一下，有沒有幫忙擋酒的必要。五叔說擋酒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們出門前其實想好了策略，就是用特小的杯子裝稀釋的威士忌，因此我出手將主桌的威士忌公杯再多加點冰塊，但也不能加太多，因為顏色太淡爸爸會不滿意，又得加酒。因此後來一段時間我負責當稀釋酒及倒酒的酒童，趁空檔也趕快遞水給爸爸喝。
（這張怎麼有點虎視眈眈的意味，後面在台上玩耍的是姪子）
後來淡江的貴賓們，包括歷屆校長與現任校長過來敬酒，爸爸一見他們前來，覺得要以純酒敬才有誠意，只見他右手舉起威士忌酒瓶，穩穩地將酒倒入小小的酒杯，一滴也沒漏出來。我看他這麼穩，心中讚嘆，心知他撐到酒席結束沒問題，就摸摸鼻子回到自己的座位，酒童任務就此結束。
（爸爸用純酒敬淡江大學的貴賓）
（堂兄妹們來敬大伯）
（這群都是爸爸的學生）
上了六、七道菜後，壽桃和蛋糕被推出來，我們家屬陪爸爸上台吹蠟燭。爸爸許願祝大家身體健康才吹蠟燭，最後他也謝謝李琳阿姨籌辦這次的壽宴以及許多同仁的幫忙。看一下堂弟冠賢的錄影吧：
吹蠟燭的過程有一段小插曲，唱完生日快樂歌，爸爸以為要切蛋糕了，因此將長劍一把拉出劍鞘，才發現要先吹蠟燭。我將劍鞘接過來，姊夫拿了刀子，我們倆就這樣拿著多餘的道具，直到切蛋糕才還回去。
唱完歌以後，氣氛更沸騰，不知為什麼忽然開始了自動自發的娛樂節目，幾位老同事們主動上台發言。
然後爸爸居然也上台開始清唱日本歌「北國之春」（國語改成「榕樹下」）。兩位歌喉很好的同事（包括以前同住教授宿舍區的楊國勝伯伯（好久不見！）一同伴唱，但是唱到爸爸唯一知道歌詞的最後一句，他的大嗓門一發聲，兩位伴唱者也只有微笑拍手的份。
請各位一定要點以下只有三十秒的錄影，因為爸爸最後的大嗓門，一定會讓你們聽到笑出聲，實在太可愛了！！！
我們的餐宴一直到將近三點才結束，席間歡笑熱絡，完全沒有感覺時間的流逝，爸爸妙語如珠、腳步穩健，完全沒有受到敬酒的影響，直到回家才吃了酒席帶回來的剩菜剩飯填肚子。
當天來了將近三百位賓客，親友、學生、和同事各佔三分之一，有人前一天就先從南部上來，有好幾位則是從美國、馬來西亞、或是中國特地回台灣來祝福爸爸。夏日炎炎的正午，這些人們為了爸爸不辭辛苦地前來道賀，席間或是敬酒、或是唱歌、拍手，都是他們最大的誠意。對於喜歡熱鬧、愛與人們親近的爸爸，這就是祝福他生日快樂的最好方式。我想這個炎熱午後的歡樂記憶，一定會永遠伴隨爸媽。
爸爸豪氣地期許大家都加油，十年後再聚。但是他一定也知道，親朋好友對他的愛戴與關注，涓滴不絕，無時無刻都會以不同的方式陪伴他。十年一次的壽宴太久了，爸爸每天認真過生活，溫暖地對待身邊的人，才是享受人生的最好方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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