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歲的祝福（上） @ 小城故事

爸爸八十歲的時候，我們為他辦了一場壽宴（見“台灣印象（下）”），當時爸爸大發豪語：「我九十歲的時候，希望大家一同來聚會！」

匆匆十年過去，爸爸已屆九十（我不寫高齡，因為他看起來一點也不高齡），我們遵守諾言，早早就開始籌備宴客活動。

首先得決定宴客時間。爸爸的生日在秋天的九月，但那時以柔在學期當中，V也要教書，無法回來，因此我們訂在炎熱的暑假。又因為決定的時候，以柔要上什麼大學都不知道，因此選了七月底，無論上什麼學校都應該還來得及回去參加新生訓練和開學。只是如此一來，讓邀請的賓客們辛苦了。還好以爸媽的人緣，就算在盛暑，大家應仍會願意揮汗前來。

去年淡江大學退休人員聯誼會以及化學系友們均已為爸爸九十虛歲做壽，李琳阿姨是退休聯誼會壽宴的召集人，熱心的她知悉我們想為爸爸做壽，自告奮勇地挺身幫忙。爸爸決定仍在去年李阿姨辦壽宴的國軍英雄館辦，大小事宜都請她幫忙。李阿姨一肩挑下重擔，爸媽通知親友，住台灣的弟弟貢獻良多，我只需要做旁枝細節的小事就好。

因為請客正值暑假，我們決定五月就先將帖子發出去，否則太接近宴客再發，如果人家已經安排暑假出遊，就無法來參加。三月初爸爸就交代要我寫邀請文，當時正值我「關公司」的轟轟烈烈期間（見“末代主管”系列），等到公司情況處理差不多了，才有時間想「文案」。三月底跟爸爸交差，寫了以下的邀請文：

敬愛的親友們：

十年前的夏天，我們為親愛的父親林雲山先生慶祝八十壽誕。當時他發下豪語：「我九十歲的時候，請大家再來相聚！」

歲月荏苒，十年轉眼過。爸爸仍然常在淡江校園穿梭，興致勃勃地參與親友之間的聚會。各種場合都能見到他挺拔的身形，風趣的言談一點也不減。

淡江大學的退休聯誼會及化學系校友已於去年為父親歡慶九十虛歲，作為子女的我們十分感激。我們將為爸爸辦一場九十足歲的壽宴，慶祝他豐富精彩的人生，與媽媽鶼鰈情深的六十年婚姻，並且藉此感謝親朋好友多年來對父親的厚愛與照顧。我們熱切地盼望與大家共度一個溫馨歡樂的午宴。恭請

光臨

爸爸讀了以後，回信說這是「寫得感動又親密的信！」。他不知有沒有察覺，我在邀請文最後也提到媽媽，因為我覺得爸爸如今活得健康而積極，其實媽媽長年的支持與照顧，功不可沒，因此也希望藉著這場宴會謝謝她。

弟弟負責印請帖，爸爸則不厭其煩地將賓客名單、住址一筆一筆地從電腦鍵進去，等地址的貼紙也印好了，他再耐心地貼到一封封請帖的信封上。不知誰家的九十壽宴，是由壽星本人做這些事的？爸爸不僅身體健康，腦筋和手腳也都很靈光，而且不惜勞力，讓我十分佩服。

六月底，我開始製作幻燈片。為了尋找靈感，把爸爸八十壽宴播放的影片（見“親愛的爸爸 -- 記生日宴幻燈片的製作”）先拿出來複習。十年前製作之前，爸媽極力反對，不接受這麼新潮的作法，害我不得不以「做主人」的理由強行闖關。這次我跟本就不事先詢問，做了就算。

影片前方先放爸媽幼時各一張照片，然後從他倆結識開始紀錄。爸爸先在淡江教書，然後才出國留學。在美國麻州和紐約州分別讀博士和做博士後研究，才又回到淡江任職三十年，從最起始的淡江結緣算起，總共服務了四十年。這些舊照片中，不僅描述了我們小家庭的成長，也見到了許多爸爸昔日的同事與學生。為了替每個段落標明時間，也向爸爸求證，確認他求學與就業的年份。

壽宴後放給爸爸溫習，他說：「你怎麼沒有放我們以前的全家福？」對齁，唯一我們全家五個人的照片，只有離開美國前，弟弟尚在襁褓中的照片，如果爸爸早點提醒我，應該可以放以下三張照片的。放這裡彌補一下遺珠之憾：

（這是在我們住的淡江校舍前照的。應該是新年的合照，我身上穿的是難得的新衣服。）

（當時後面都沒有建築物，見得到遠方的梯田和黃帝廟。）

（這也是新年家門前的合照。天氣冷，我們都穿著毛褲，我身上的黃色夾克是姊姊穿完以後傳給我的，當老二的結果，就是常常接收姊姊穿過的舊衣服。）

另一個段落則是播放家族的照片，小時候疼我們的親人很多，在整理舊照片時發現不止叔叔嬸嬸對我們好，表哥表姐們也曾經帶我們出遊，另外，堂兄妹們在阿公阿嬤金婚團聚的照片也很珍貴。

整理照片的時候，姊姊表示希望放她的結婚合照，紀念已經去世的公公。這給了我一個主意，我用了七張幻燈片描述我們這個小家庭新成員加入的過程：三姐弟的結婚家族照，以及相隔十年的三個孫輩與阿公阿嬤的合照，最後一張則是兩年前我和姊姊難得同一個時間回台灣，與爸媽和弟弟一家的合照。

最後一段描寫的是退休後的黃金時光，將幾次家人的共同旅行都各選了一張。我曾經與爸媽去日本出遊兩次（見文末的“延伸閱讀”），為了各挑一張照片，又溫習了同遊的甜蜜時光。

爸爸退休後還是常常與學生聚會，或是與昔日同事出遊，我從爸爸的臉書上摘取了照片，為了公平起見，回到台灣以後又找出了幾張媽媽與朋友出遊的相片。爸爸瀏覽之後，建議再放一張他學書法的照片。媽媽寫書法已經許多年了，爸爸則是去年才開始，每個星期去上課一次，十分認真。我用的是爸爸獨自揮毫的姿勢，其實以下這張媽媽示範給爸爸看的照片也很溫馨：

照片與段落都分好了以後，我決定在每一個段落最後都加一點總結。尤其是結尾，先感謝爸媽養育我們，再謝謝親友對他們的照顧。八十歲的幻燈片結尾是爸爸揮手的照片，今年則是用他倆的合照。2011年我和姊姊與爸媽去札幌同遊（見“札幌行──兼記與父母同遊的時光（上）”），我跟姊姊鼓吹爸媽「相親相愛」一點。平常被要求親熱就翻臉的爸媽，當天大概心情好，爸爸居然大方地搭上媽媽的肩，讓她笑地合不攏嘴，是我印象中最可愛的照片之一，因此就用這張做結尾。

我在壽宴前一個禮拜先回到台灣，第一件事就是將幻燈片做最後的潤飾。八十歲的影片依媽媽的建議用「感恩的心」當配樂，十分成功。因此我又請教媽媽這次用什麼曲子？她翻出了卡拉OK班的樂譜，指著其中一首江蕙與江淑娜姊妹合唱的「風吹的願望」，說這首歌很動人。弟弟將這首歌播放，我試放幻燈片，發現歌的總時間和幻燈片還算吻合，應該可以用，就決定用這首歌當配樂。

再來就是將原稿潤飾的工作。弟弟和弟妹都是建築師，對美學特別有見地，我這個一板一眼的「科學家」無法望其項背。他們上班忙碌之餘，特地抽出時間來編輯幻燈片、換優美的字體、改背景顏色、拉大照片或採取不同的表現方式，此外，文字的幻燈片多加一點時間播放，賓客才能讀完。細心的弟弟還抓出好幾個語病，跟我一一確認之後改正。請客前兩天，弟弟給我看當時的版本，他不滿意地說：「還是有瑕疵，不夠完美。」其實在我看來已經夠好了。

姊姊在壽宴前一天抵達，一到家我就先放做好的影片給她看。看到最後的影像，她自言自語地說：「好感動喔。」然後摘下眼鏡擦眼淚。我假裝沒看見。

製作影片的過程，也讓我有機會將我們這個平凡的家庭的短短歷史重新整理，經過弟弟與弟妹的精心編輯之後，留下一個紀錄，也算是我這個無法陪伴身邊照顧爸媽的女兒的一點小小貢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