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之物（中）－小城故事

高原特有的亮燦藍天下，公婆的房子帥氣地佇立著。院子的仙人掌有的仍含著花苞，有的則早已過了花期，但仍然負責地守著這個將近半世紀的房子。這天過後，一些屬於這老家的東西，就將永遠地離開，進入其他家庭，創就未來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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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拍賣安排在星期五、六兩天早上九點到下午四點，因為房子面積很大，每一個房間都需要派人駐守，免得有人偷偷將小物品塞到皮包裡。除了我們自家四個人（派蒂和丹妮絲，我和V），丹妮絲請了她姊姊和女兒兩對夫婦，派蒂的一位好朋友也情義相挺，總共九個人來辦這件大事。

雖然是九點才開始，但是我們四人早晨六點半就從家裡出發去公婆家。丹妮絲的女兒克莉絲緹巧思地買了螢光綠色的T恤讓我們穿，這種特別的顏色，普通人不會買，正好能讓客人分辨出我們是服務的主辦人。清晨出發，黑暗的天色中，螢光T恤閃閃發亮，也讓我們精神一振。

我們分乘兩輛車，派蒂和丹妮絲去路上放牌子，我和V則先進屋去將窗簾打開，廚房的櫥子裡的東西也要賣，因此櫥門都要先打開。七點以後，我跟V去Dunkin店幫義工們買甜甜圈和熱咖啡，他們八點到了可以先享用。

結果克莉絲緹到了還沒五分鐘，我就領會了她能幹靈慧的一面。

她和先生來的時候，發現路上我們放置的廣告牌子很矮，上面寫的字也不夠大，目標不夠明顯。她考慮沒幾分鐘，就發號施令地請先生去買箱子和海報硬紙板，還有特粗的簽字筆。幸好他們早到一個鐘頭，還有時間準備。等材料到齊，他們又寫又貼，然後快手快腳地出去重新放置這些標誌清楚的盒子，並把原來的牌子黏到盒子上方，高高地很能吸引注意力。她又將垃圾箱推到路邊，上面再也是貼一個大標誌，顧客才知道這裡就是estate sale之目的地。

其他的助手也都不是等閒之輩。

剛開始我們的東西特別多，因此很多東西都是重疊地排。但是當客人買去一些東西，桌子的空間多了，這些助手們就重新排列剩下的物件，不會兩手空空地站在那裡閒著。我也很快地學會了訣竅，客人比較少的時候，就著手整理我負責房間的擺設，將矮的放前面，高的放後面，也將盒子打開，客人才容易見到裡面是什麼。佈置妥當，東西賣出去的機率就比較高。

這是剛開始的擺設：

整理之後變這樣，是不是整齊多，而且比較容易檢視呢？

車庫剛開始有這麼多東西：

賣完以後也整理地乾乾淨淨，又多出很多空間能夠放東西了。沒想到客人居然也對牆上的舊海報有興趣，我們就用刀子小心地卸下來，一份海報賣三塊錢，便宜賣掉，賓主盡歡。

（賣完以後剩這樣）

我們也發現，如果客人要買陶瓷或是易碎的用品，得包裝整齊才能送出去。剛好車庫裡累積了很多以前送貨到達後剩下的包裝紙類，趕快跟箱子一起拿出來，靈巧的女生助手們小心地將易碎品包裝妥當，再放到箱子裡，才讓客人抱著出門。

拍賣當中，也發生一些有趣的事。

一位太太買了兩大本厚厚的字典，她說雖然現在大家都是用Google查生字，她還是比較習慣用字典。另外，許多婆婆擁有的食譜書也都出售，前一天我在車庫的地上發現好多小錫盒子，裡面存放婆婆手寫在索引卡（index card）上的食譜，由她娟秀的筆跡詳細記下烹煮的步驟，我們家就有好多張這樣的卡片（見“【媽媽（和太太）的愛】”，原來她都收集在這些錫盒裡。那天我將這幾個盒子捧在手上檢視半天，還是捨不得賣，決定帶回家，於是又拿去後面的房間衣櫥裡藏起來了（這就是「你丟我撿」的精神吧）。沒想到這天拍賣的時候，有一位太太蹲在這些食譜書之前很久，挑了很多食譜，她走的時候發現她捧的一堆食譜當中，居然還有一個婆婆的食譜盒子，啊，一定是前一天沒有收全！不過也好，她如果拿回去應用，做任何一道美味的菜，也算是婆婆的遺澤吧。

車庫裡還放了一個盒子，裡面是Mr. Potato Head和Mrs. Potato Head。這算是比較古早的玩具了，可以將馬鈴薯先生或太太的鼻子眼睛嘴巴插上去，或是亂插一通也有不同的樂趣。這是我以前很喜歡的玩具，聖誕節公婆就會送這樣的禮物給我。家裡有一個，婆家的有可能是以前買給以柔玩的。這天有一位四五歲的小女孩，跟著爸媽來逛，牽著爸爸的手說：「我看到一樣很喜歡的東西」。她爸爸一直強調，如果要買就要用她自己的錢，所以自己酌量。她有些猶豫，但是又忍不住地不斷進出車庫，看了又看。我心裡忖思，她既然這麼喜歡，如果她爸爸不反對，是可以免費送她的。才這麼想著，她居然手裡捧著那個盒子走出車庫了，可見實在太喜歡，就算用自己的錢買也要帶回家。我覺得她很可愛，招手叫她過來，將價錢減半，半買半送囉，她聽了喜出望外，亮晶晶的眼睛發出喜悅的光芒。她爸爸解釋，如果是她喜歡的東西，她自己都要出一半的錢，這樣她才會學會為自己的決定負責。後來他們去付錢的時候，也是教小女孩很正式地遞錢給V，再收回找的錢，這樣被訓練出的孩子，以後應該也是很能在經濟上獨立吧？

第一天的風蠻大的，一位客人說路口的拍賣標誌被吹落，我顧的房間正好沒什麼客人，趕快拿了膠帶出去重新黏。後來發現其實我們畫了方向的紙板可以再改善一點，因為陽光很烈，於是回家戴上公公的牛仔帽，再走過兩條長街去街角重新佈置。在那個熱鬧的轉角，數度有車停下來問我在哪裏賣，讓我想起那些在街角搖晃大標誌的人，可能還是蠻有效的喔。

（戴著牛仔帽的我在重新黏屋前垃圾桶上的標誌）

每一位客人除了讚嘆收藏品的精緻，也都感嘆這個房子又大又有特色。而我也藉由這些陌生人羨慕的眼光，見到了一些以前習以為常而沒注意到的細節。

例如這個厚重的大門，現代的房子很少有這麼厚實的前門。門上還有像在許多歐洲大教堂屋頂上守衛的 gargoyle，下面的環則是拿來敲門的。

連門把都這麼特殊，旁邊都是小小的gargoyles：

進門處玄關的原木桌台應該也年代久遠，可以橫向拉開，裡面儲藏事物，連弧形的把手都做得很有韻味。

因為疫情的關係，我們不希望太多人在同一個房間群聚，本來想要限制一次十個人進來，但是房子的流線很通順，川流不息的人群進來以後很容易就散了，完全不是問題。公婆生前常常請客，從進門的待客餐廳，到含有酒吧的Game Room，接到客廳，賓客能選擇自己喜歡的空間，而主人也能夠從容地與客人們寒暄，是個十分實用的房子，現在拍賣也實現了功能。

就有這麼巧的事，其中一位客人是公公舊識的女兒，只是在路上經過，見到招牌而來，一進來才認出這是她小時候來過的房子，趕快通知媽媽，叫她快來。她見到那隻以柔小時候騎過的搖馬，感動地說，以前與母親來探訪公公，也騎過這隻馬，當下就買下來，拿回家給她兒子騎。她母親來了之後，又在故人之家買了一些物品，用來紀念與公公的情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