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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說去,都是整理出以柔的嬰兒牙齒引起的。
童年的泡泡
 
整理以柔房間的時候,她手裡拿著一個小小的綠盒子,說:「這些是我沒有給牙齒仙女的牙齒,你要嗎?」我說:「當然要。」
 
她盤腿坐在地毯上,手舉高高地將盒子遞給我。忽然,她的臉上出現捉狹的微笑:「馬麻,以前是不是你跟把拔給我硬幣?」
 
自從以柔五歲生日開始掉第一顆牙齒,只要她將牙齒放到枕頭下,第二天就會發現牙齒不見了,壓在枕頭下的則是兩個硬幣。小小孩對仙女的神話深信不疑,雖然有幾次,她要不同的東西,仙女沒有完成她的願望,但是她用自己的解釋,還是全然信任。到了後來,開始掉後面的牙齒,她就不願意給牙齒仙女,才有這些牙齒的收集。再來牙齒全部掉齊,已經許久沒有聊起這個話題,沒想到她卻突發此問。
 
這個夏天,好似與以柔的童年告別,可能也因為清出了那麼多童年的事物,當她問這個問題,我也不再隱瞞,承認了我和把拔的仙女身份。
 
她平靜的點點頭,輕輕說:「我就知道。」
 
問她是什麼時候發現的,她詭譎地笑著說:「有幾次我牙齒掉了,沒跟你們說,自己放到枕頭下,第二天沒有硬幣,牙齒也沒不見,我就知道了。」
 
這個小妮子,偷偷做這種事情,有了結論也沒跟我們說,
 
既然說起仙女,乾脆繼續問:「那你說聖誕老公公呢?」
 
她眼睛往上一飄,吐出兩個音節:「Papa。」
 
童年的泡泡,就這樣戳破了。沒有什麼落幕的儀式,簡簡單單的。
 
延伸閱讀:
2006年:牙齒仙女
 
 
醫院掉的牙齒
 
仙女收走的牙齒,都得小心藏著,不能讓以柔發現。既然現在被戳穿,沒有隱藏的必要,於是我將所有的嬰兒牙齒,包括以柔給我的,全部拿出來整理一下。
 
早期比較有心,每一顆牙齒都仔細用圖畫註明是哪一顆,然後寫下日期和掉落的地點。
 
緩緩地一一看去,視線忽然被一張紙吸引住。那張紙寫的地點是一個醫院的名字。我想了一下,那不是以柔肺炎住院的醫院名字嗎?我怎麼不記得她在那裡掉牙齒呢?仔細看了一下日期,2007年,不太能確定是不是那次大病。於是我從床邊的抽屜拿出日記本。
 
我的日記平常不太用,只有大事才會寫。翻到那張紙的日期,果然是住院那次。
 
我的日記是從住院後第二天開始寫的,那時以柔還藉由呼吸器呼吸,一定是請V幫我從家裡把日記拿來的。那時候我什麼事都做不下,能夠寫點東西,起碼有事做,不會只倉皇地在醫院踱步;在醫院的漫漫長日,紀錄每天發生的事,也許能稍稍安撫惶惑的心。日記中也夾了小兒加護病房的便條紙,是一邊跟醫生談話,一邊記錄的結果。
 
這段過程,在以柔出院後,我從“最長的一日“,整整寫了三大篇網誌。那幾篇我偶爾還會唸,倒是當時在醫院寫的日記,一直沒敢再看。
 
這天重唸日記,才發覺部落格的文章,因為是以柔出院以後寫的,心比較定,敘事比較平和。而日記中的記事,尚不知女兒是否會康復、或是會繼續惡化,所有的用詞都是赤裸裸的惶惑不安。六年之後,坐在床沿一頁一頁地細唸,還是不由自主地開始冒冷汗。
 
一張便條紙有這樣的紀錄,是跟醫生交談時記下的:
 
1/16/2007 first night
toxin
 
blood pressure change
acid accumulation
stressed bone marrow
red blood cell count down
dilute blood
 
blood transfusion
 
每一個字都怵目驚心。
 
 日記則是第二天1/17/2007開始寫的。那篇寫了五頁,正是以柔試圖與生命掙扎的時候。
 
surgery後,原本Dr. M告訴我們水一抽肺就打開了,但X光發現肺還是沒有空氣,以柔呼吸太急促,只好再插管。可憐的孩子,進手術房那麼興奮地拿著粉紅裙的小雞,又是公主又是仙女的,出來時嘴裡插著呼吸器,但熟睡著實在比這五天來舒服多了。
 
我居然會寫插著呼吸管比生病要舒服這種話,現在看來匪夷所思。
 
又是輸血又是打動脈針,全部的人圍到以柔床前,我怕得肚子痛,蹲在門口前,總有護士溫柔地拿椅子要我坐下。
 
 
這次完全是我的疏忽,因第一二天去看醫生,說是viral,我就一心想要wait it out,沒有理會她最後兩天那麼sick,走不動等等,肺才會感染這麼嚴重。我昨天一直一直在心裡向以柔道歉,她一定一定要給我機會再度照顧她,以柔,你一定要加油,一定,一定要加油。
以柔,加油
讓媽媽好好愛你。
 
唸到這裡,眼睛又溼了。無所寄託的我,同樣的話寫了好幾次,這樣比較能堅定信念嗎?
 
1/19/2007,也就是牙齒的袋子上記錄的日期,是抽管那天。我寫了兩篇日記,一篇是早上,一篇是深夜記的。
 
1/19/07 (Fri) 
早上七點,又是一個能看朝陽的早晨,床上的以柔,又往康復的路跨前了一大步。今天6:00 AM Nurse C將升高血壓的藥Dopamine關了,他們從昨天一路降低劑量,到今晨剛好關掉,以柔血壓一直保持正常。
以柔強壯的多,手臂搖動,腳也搖動,爸爸問Is there a little girl there? 她會點頭。昨晚碰到鼻胃管和呼吸管又不能拿掉,眉頭一皺,臉脹紅,就哭了,真心疼。但這也表示以柔強壯多,有意識了。希望她的肺快點康復,能快點把這些令她不舒服的管子拔掉。
 
1/19/07(Fri)
中午十二點時,Dr. S來,看過X光及所有報告,決定把動脈針拆掉,並停掉sedative medicine,準備拆呼吸管。沒想到著手降低劑量,才一天就進步這麼快。
下午一點把藥全部停掉,一個鐘頭後以柔開始不安的躁動,一直摸鼻胃管及呼吸管,一直這樣所以護士不想等到全醒,三點就把管子拔出。剛開始戴鼻子的氧氣管,[O2]降到八十幾,改戴氧氣罩,[O2]就維持到low 90s,到現在12:30AM已到98%,看來真的能用自己的肺呼吸了,另外也開始便便,非常稀就是了。
下午5:30 V的review session結束趕來,見到以柔的管子少了那麼多,很高興。還是他比較鎮靜,溫柔地讓還是沒完全醒的以柔靜下來。晚上我們又聊了這次事件的起末和學到的教訓,覺得心裡舒坦多,我才睡了一下,12點後該V睡,本以為以柔逐漸要醒來旁邊要有人,但是以柔醒轉後反而只是靜靜的認命的躺著,可以微微點頭,偶爾碰碰面罩,但也不拔了。有時發出抗議的微弱聲音,但也只有如此。
 
以柔,我的好孩子,最困難的路走過來了,要繼續加油哦!爸媽一起陪著你。
 
我注視著裝牙齒的塑膠袋,記憶慢慢恢復。整個住院過程,以柔的前面牙齒一直搖搖欲墜,到要拔管那天,一位控制呼吸器的護士決定將牙齒移除,才不會拔管的過程不小心弄掉,吞到就不好。她輕輕一捏就掉了,小心交給我保管。當時我全心都在擔憂拔管後是否能自行呼吸,哪有心將這件事記下來?一直到六年後的今天,因為整理這些嬰兒牙,才回憶起整個過程。
 
唸著這些日記,我又見到了那個擔憂的無所適從的自己。(“我怕到肚子痛”那時候對以柔能不能復原完全沒把握,如果就那樣失去了她,我只能想到兩個字:regret, guilt,這兩個字一定會陰魂不散的纏繞我一輩子。幸好我們碰到好的醫生和護士,將孩子完整地還回我們的懷抱,給了我們補償錯誤的第二次機會,多麼幸運!
 
當時瘦咪咪的孩子,現在健康而強壯。小兒科醫生總還是不放心,每次去檢查身體都要問:「你跑步會氣喘或累嗎?」而以柔總是笑嘻嘻的搖頭。做媽媽的我,現在忍不住還是要唸她房間沒收好啦,鋼琴不認真彈啦,完全忘記了深夜寫日記的我,當時的承諾:
 
一定一定要給我機會再度照顧她,以柔,你一定要加油,一定,一定要加油。
以柔,加油
讓媽媽好好愛你。
 
世界上有些事很重要,例如一個健康的孩子,能夠享受每個新的一天的來臨;很多事一點也不重要,例如上學差點遲到。一顆小小的牙齒,提醒我當時的誓言,讓我有機會重新衡量生命的重要。於是我送以柔去夏令營時,摟著她說:「祝你今天順利。哇矮哩。」她也回答:「哇碼矮哩。」然後我們快樂的道別。
 
牙齒仙女會消失,聖誕老公公其實是Papa,珍惜失而復得的女兒,才是一輩子的習題。
 
(醒來之後的照片,鼻子下方有管子黏著的痕跡。抱著的是幼稚園班上送她的狐狸。)


 
(這是二月以後的照片,開懷大笑時可以看見前排的牙齒都不見了,包括護士捏下來交給我的那顆。)
 
 
(這張照片在“化作春泥更護花“裡面放過。我一定要記著當時照這張照片感恩的心情。莫忘初衷。)
 
延伸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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