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腳踏車的記憶,是從淡江文理學院的運動場開始的。

爸爸在淡江教書,我們家就住在學校的宿舍裏。到了能開始騎腳踏車的年紀,爸爸帶我到運動場,幫助我爬上腳踏車,然後扶在我的腳踏車後,一邊叫我蹬著踏板,一邊撐著我的腳踏車在後面跟著跑。我們就這樣繞著操場一圈一圈的騎,我望向前方,耳邊則陣陣傳來爸爸鼓勵的聲音,有他在後面扶著,我感到好安全,一邊騎一邊跟他說話,說著說著忽然看到跑道的對面,居然站著我最親愛的爸爸,笑嘻嘻的望著我,我的腦筋一下轉不過來,不懂為什麼身後的爸爸會跑到操場的另一端,過了幾秒鐘才意識到這表示他已不在我身後了,這一領悟就慌了手腳,車的把手一歪,連人帶車就摔到操場當中的草地上。爸爸跑到我身旁,將我扶起來,笑著恭喜我會騎車了。
 
爸爸扶起我的那一刻,就展開了腳踏車與我的許許多多故事。
 
我在淡江校園長大,許多學校教職員的孩子自小就玩在一起。我們有七個女生組成了一個「瘋女七聯隊」(寫到這裡不覺莞爾,這是多麼幼稚的名字呀,虧我們當初取了這個自覺很酷的名字還沾沾自喜),下課後就成群結隊地跨上我們的腳踏車,呼嘯地騎在淡江校園裏,尤其宮燈大道是下坡,不用踩踏板就能快速地往下溜,我們排有隊形的,一一往下衝去,我至今還記得風呼呼地在耳邊吹過的快感。當然下坡的結果就是得費力的騎上坡回家,我們也因此練就了蛇行上坡的一身本事。爸爸退休後,搬出住了三十多年的宿舍,我也少了回淡江的機會,但是闔起雙眼,還是可以看到當初那些同伴,騎在腳踏車上歡呼奔馳的模樣。
 
騎車的日子,隨著上國中後往台北通學嘎然而止。再次跨上腳踏車,是上大學後的事了。
 
我們學校幅員廣闊,因此幾乎每一個學生都以腳踏車代步,我也不例外。可是現在我使勁想自己腳踏車的顏色,卻印象全無。大學四年,記憶最深的是一輛綠色的腳踏車,以及那輛車的主人── 一個曾讓我歡喜讓我憂傷的男孩。
 
我們戀情剛萌芽但還渾沌不清時,我捧著書走在椰林大道,他總會悄悄的就騎到我身旁,也不下車,就這樣很慢很慢的騎在我身邊,他騎車的技術好,可以騎的很慢也不會摔下來,就這樣我走路他騎車的隨便聊,說著說著我的心情就會變的很好,覺得他是可以信任能夠談話的好朋友。一個學期後,好朋友的感覺更深一層,他成了我的男友。
 
初戀的記憶,幾乎總是和他的腳踏車相連。我們有時並肩騎車,有時我懶得騎車就讓他載,許多文學院的女生坐男友的車都優雅的側坐,裙子翩翩飛舞甚是好看,我這個愛穿長褲的農學院女生,側坐怕掉下去,就跨坐在他身後,陽光下微風吹拂,看著一棵棵椰子樹往後退去,心中歡喜滿溢。有一次得趕淡江的校車回家,天色已晚,他就載著我沿著新生南路騎到金華街的城區部去坐車。我坐於他的身後,一隻手環過他的腰被他的左手暖暖的握著,他雖只用一隻手握著車把,但騎得穩穩的。我偏過頭看著我倆投在地上的影子,隨著車輪的轉動緩緩前進,只見他正正地望著前方,前路不用我擔憂。那時我想,如果能這樣騎到天涯海角,我也是願意的。
 
然而,再長的路也有下車的時候,快樂的時光終究會結束。幾年後一架大鳥將我載離自小生長的島嶼,那輛綠色的腳踏車以及與它有關的所有悲喜記憶,就永遠埋藏在心中深處了。
 
唸研究所的那幾年,是腳踏車的空窗期。東部的小城山坡起伏,騎腳踏車都得有運動員的體力才行。我每天忙著唸書作實驗,也無心想騎車的事。與腳踏車再續前緣,是搬到加州後的事了。
 
我們這個小城地勢平坦,又有許多腳踏車專用道,許多居民都以鐵馬代步。剛到時我還不急著找工作,過了一小段家庭主婦的輕鬆日子。一天家裏收拾妥當後,我拉出新買的腳踏車,沒什麼目標的往外騎去。剛開始沒什麼把握,畢竟許久沒騎了,但不覺中腳漸漸地踏快起來,頭髮隨著吹起的風翻飛起來,我又重拾年少時騎車的快樂,第一次覺得這個陌生的城市,也許是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
 
那已是多年前的事了,我和丈夫不但在這個小城安頓了自己的家,由於另一個新成員的加入,更將我們生命緊緊的連在一起。孩子現在終於也能自己騎腳踏車了,今天我們第一次三輛腳踏車一起騎出去玩,Valley在最前面穩穩的領隊,以柔才剛會騎車,跟在爸爸後面還有點搖搖晃晃的,爸爸朗朗的告訴女兒要轉彎了,記得速度放慢唷,以柔在後面就照做。我靜静的跟在他們後面,不知為何,一些與騎車有關的前塵往事忽然就湧上心頭。我的心中充滿感激,沒有生命中過往的人與事,就沒有現在的我。從淡江到台大,從台灣到美國,從東部到西部,我一路騎來,有歡笑有眼淚,但眼前的路終於漸趨平穩清朗。這樣想著,不覺用力踏著車,急急的趕上他們,剛追到就看見父女倆一塊兒投向我的微笑,我忍住想擁抱他們的衝動,肩並肩地與我最親愛的家人一起騎向歸途。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創作者介紹
    創作者 Janine 的頭像
    Janine

    小城故事

    Janine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