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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親友在科羅拉多州住了數十年,今年終於決定搬到亞利桑那州,連父母都一起搬過去,原因無他,就是無法再忍受每年冬天的雪。唸到這封賀卡,心有戚戚焉。

 

因為我們也有同樣的經驗。

 
到美國念書,第一次見到雪是十一月,見到外面飄雪,高興的又跳又拍手,讓我的美國朋友莞爾不已。記得那天我常常忘了手邊的事,只朝窗外癡癡地看,滿天的雪花飄呀飄的,很快的地上就被染成一片銀白。
 
後來才發現,雪不是光看就行,還要與之為伍那才叫難。下在馬路上的雪是得鏟的,否則車就無法通行,等鏟雪車通過,雪被推到路邊,就成為又髒又硬的snow bank,一點也不羅曼蒂克。租屋時還有社區的員工負責剷雪,只要將蓋在車上的雪清乾淨就好;結婚後才知道要自己除雪的辛苦。
 
我們家住在荒僻的森林裡,從車庫門前到馬路,是一條長長的上坡,只要雪積多點就得剷出一條路,車才開得出去。有時候回家晚了,鏟雪車已經將馬路的雪都堆到driveway的前方,就只能將車停在馬路旁,一步一步踏在雪中走回家。
 
一年的冬天,V先去加州開會,然後直接飛回父母家等過聖誕節,我幾天後再自己從東部的家飛去會合。結果出發前一晚剛好是暴風雪(blizzard),早上四點被電話吵醒,原來是航空公司打來的,因為雪太強,我們的機場關閉,由於過節的關係,太多人要旅行,我的機票只能改到三天之後。天亮後我朝外一望,雪還是下的很兇,而大片的白雪早就失去浪漫的味道,只意識到幾呎高的積雪,我在車庫的車開不出去,未來幾天就得被關著。這才想起吃飯的問題。出發前我就開始清冰箱,算的清清楚楚,前一晚就將冰箱裡的食物都吃完,連牛奶都沒了。現在忽然要在家多待兩天,食物要哪裡來呢?這種事若發生在今天,冰箱裡隨時都有存貨,但是那時才剛結婚,沒有理家的經驗,還真是找不到東西吃。天亮之後打電話給V說走不成,還有食物也吃光了,邊說邊看窗外迷濛的雪,真是沮喪到極點。V緩緩地從電話那頭說:「你把冰箱的上層打開,東西移一下,就會看到最後面有一罐冰淇淋。」好傢伙,居然藏冰淇淋?我又沒限制他吃!但是也不管那麼多,彈盡援絕的冰箱裡,還真是藏著一罐冰淇淋,怎麼說也能提供點熱量。這故事以後也成為取笑V的把柄,但是他總是很驕傲的說,衝著被罵的危險,還是供出這罐冰淇淋,只為怕太太餓死,也是一種愛。後來在他的指示下,又從櫃子裡找到幾罐快過期的罐頭湯,冷凍食品湊一湊,應該也撐得過兩天。
 
食物的危機解決,開始忖度三天後計程車來接的時候,要怎麼出去。雪積太高,每步踏下去腳就舉不出來,加上還有行李,根本拖不出去。還好仍有兩天的時間,我拿著鏟子出去鏟雪。這個工作從來都是V做,所以我做得很費力。我的目標是剷出一條與身體同寬,行李能拉的出去的小徑就好。因為雪太深,挖幾下就氣喘吁吁,這才知道鏟雪是很耗體力的事,難怪每年總有挖雪挖到心臟病發作的新聞。挖累了,倚在雪鏟上,仰頭看著灰色沉重的天空,飄也飄不盡的雪花落在我的臉上涼涼的,白雪鋪在森林的地面,寂靜又深沉。但那不是作夢的時刻,轉頭看著長長的driveway,嘆口氣繼續鏟。那晚我的手臂痛到睡不著,又不知道要吃止痛藥,整晚輾轉反側。兩天後的清晨,計程車司機將車停在driveway的上方,徒步走過我挖的小徑走到我家敲門,他幫我拿行李,兩人亦步亦趨地慢慢往上走到他的車子,這才結束了我獨自與雪奮戰的過程。
 
後來我們去買了一部噴雪機"(snow blower),鏟雪容易些。才買來就碰上暴風雪,正好派上用場。
 
從車庫挖(吹/噴)出去。
 
 
終於開出一條「雪路」。
 
這條driveway長也罷了,還陡。
  
到了最上方,因為鏟雪車已經堆了結冰的雪,還得費一番功夫才出得去。
  
鏟子也拿出來了。
 
耶,終於挖出去了。看雪有多麼高!
 
 
有一年又是暴風雪,我們那一區停電。我家的暖氣需要用電,因此完全停擺。我還很天真的說:「停電沒關係,起碼我們還有水,馬桶可以用。」聽我這樣說,V的表情忽然變得很古怪,他臉凍結的樣子我到現在還記得,他苦笑地指著屋外,說:「我們的井水是靠電力打上來的,沒電就沒水。」沒水、沒電、沒暖氣,還被雪關著,聊以安慰的是起碼V在家,後來也證明他還是很能派上用場的。白天我們將所有最暖的衣服都穿上身,入夜後溫度一再地降,我們移到樓下有wood stove的客廳,那是一個鐵封住的爐子,裡面放柴燒,能讓整個房間溫暖起來。我們將床墊鋪在wood stove旁,非常溫暖,後來甚至熱到要換短袖,只是木柴燒完了要添, V得頻頻起來添柴,這樣度過了一夜。
 
後來搬來加州找房子時,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要有管道的天然氣,荒郊野外需要用井水的房子我是再也不住了。
 
一年冬天我獨自回台灣找爸媽,幾個星期後V飛去荷蘭開會,就將車停在飛機場,等我回去正好開回家。小城的停車場不大,找車不是問題。只是等我到的時候,早就下過幾場大雪,每輛車都被蓋住,完全看不出顏色和型號,望著一排排白雪覆蓋的車,真不知從何找起。飛行了二十幾個鐘頭以後還碰到這種事,挫折感很深。走著走著,忽然看到一輛車牌照下方的bumper吊在那裡,那是V的車生銹的結果,每次叫他修都沒有下文,沒想到這次倒幫我找到車。費了一番力氣將車窗清乾淨、結了的冰刮破,開回了冷冰冰的家。把暖氣開高點,外套也沒脫,就先打電話給太平洋另一端的媽媽報平安。講電話時一邊將腳放在暖氣出口取暖,一邊想著,真不想留在這個冰冷的地方了。
 
後來離開,並不是為了逃離冬天。主要是那個大學城沒有我工作的機會,於是V開始找其他的教職,看能不能換個城市,讓我也能找到能發揮所長的工作。因為加州這個大學給他offer,附近也有我的工作機會,我們就搬來了這個陽光普照的小城。
 
幾十年前爸媽從風雪的水牛城帶著年幼的我們舉家回台,上飛機前爸爸將手套往地下一扔,很豪氣的說:「再也不來這種下雪的鬼地方了!」我們從東岸搬走前,V將他的snow blower低價賣給了一位教授同事,也是相同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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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天中午出去散步時,發現春天開著白色碎花的梨樹的葉子全部變紅了。

 
 
遠看是紅,近看才發現其實葉子的顏色是有層次的,從黃到橘至紅都有。
 


 
陽光下的葉子閃閃發亮。

 
發現烏臼也結果了。

 
 
陽光下非常溫暖,走著走著把外套脫了,很難想像都十二月了還是這種秋天的景象。加州人實在享受的有點奢侈。
 
 
每當新聞播報東岸又在暴風雪時,V和我總會互看一眼,慶幸再也不用被雪封住。不過我還是偶爾會戀眷地說:「你記不記得以前下雪後,你會在家裡的生一爐火,然後去外面除雪,我就窩在火爐前喝熱可可,等你進來?」V瞪我一眼:「這可不是你當時說的喔。」
 
當然我們搬來氣候溫和的西岸,從來沒有後悔過。這個小城不但給了我可以發揮的career,也讓後來加入的以柔四季都能在戶外徜徉,日常生活容易許多。但是如今回想,那段雪中的歲月對我而言也很重要。
 
那是我的年輕歲月,從亞熱帶到了幾乎半年都是冬天的北國,如何在寒冬過生活就是極大的磨練。有一次下大雪我還去實驗室,才發現學校當天停課,要回家時我的手排車試了幾次怎麼也倒不出停車位,還是一位男同學蠻力一踩油門,才幫我將車撞出層層堆在後面的雪。那天我在大雪中開車回家,上坡時看到前面一台賓士車巍巍顫顫地東滑西滑,我的4WD小車反而穩穩的開著,只祈禱那輛賓士別撞過來就好。
 
後來與V結婚,也要習慣郊區的生活。回家的路上兩旁是森林與原野,完全的漆黑,偶爾闖出一隻鹿望著車燈發呆,有時不小心輾過兔子還是松鼠,一個人在車裡邊尖叫邊說sorry。還有一次深夜開車回家,遠燈射向漆黑的前方,忽然發現兩旁的原野閃閃發光,原來是那天的滿月照在雪上,反射出一片銀白。全然寂靜的雪地,映射著晶瑩的月光,就像一個停格的影像,永遠都記得。
 
不過我想,很多事還是留在記憶中最寧靜和諧,若還要重新活在其中,就失去了距離的美感。所以那片雪地、和所有帶來的麻煩,就留在生命的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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