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年前我寫過這樣的一句話：「只要有錢有閒，回家不過是一張飛機票的距離。」（見“故鄉的欒樹”）。怎麼也沒想到，這句話居然會有無法兌現的時候。
先是冠狀病毒剛開始竄延的2020年，沒有疫苗，只能以避開接觸來防止感染。沒有人敢坐飛機，所有於私於公的旅行都取消了。2021年春天，我們開始打了疫苗，只是潛伏太久，沒有什麼社交的動力，仍然遲遲沒有想旅行或坐飛機的意向。七月底去婆家幫忙整理舊房子、出售公婆的遺物，是疫情之後第一次旅行（見“故人之物”系列）。
我自從2019的夏天回去幫爸爸做九十壽宴（見“九十歲的祝福（下）”），就再也沒有機會回台灣，長久以來每年回家一次的慣例也被打斷了。因為我從來沒有台灣的國籍，以外國人的身分，2020年是不准進國門的。在2021年初其實已經開放給台灣有父母的外國人入境，我當時有些動心，但是因為申請要繳交很多證件，嫌麻煩，又心存觀望，想說隔離兩個禮拜的規定會不會取消，因此沒有申請。結果五月的時候，台灣的疫情升高，上班上課都變為遠距，外國籍的子女入境的規定也取消了。
那段時間，我將外交部的網站設為書籤，沒事就去看規定改了沒，好不容易變成外籍未成年的子女或配偶得以申請回台灣跟家人相聚，後來也准許來台的留學生或是某些國家的移工入境，就是沒有回到原先讓外國成年子女入境的情形。不知道還要等多久，政策才會變？
進入2021的秋天，已經兩年沒回家了，雖然每個禮拜都分別和爸媽視訊，一講就是一個鐘頭或更久，但是我心中逐漸感到焦躁，想家的線越繃越緊，再撐下去就快斷了。此時我已經不在意回台得先隔離兩個禮拜才能跟爸媽見面，可惜就算我願意被關，身分不合還是無法回家。
我知道外交部有時也是會網開一面，但是聽說都是奔喪或是有重病家屬 ，才會被准進國門。我心想，等到這種情形才能飛回家，豈不是太遲了？能不能寫信給有關部門，強調在父母健康之時回去相聚才更有意義？
這個念頭起了，很難壓下。雖然跟朋友商量這個方法，有人建議也可以跟相識的熟人討個公文去演講還比較快，可是這樣我還得真的去給個演講，也必須跟公司報備，更麻煩，還是想求之以情比較單純。
過完耶誕節後，我找到台灣在舊金山的辦事處的email住址，就傳了一封信過去，表明想回家看父母的心情，問可有通融的方式能夠以特案准許我申請入境呢？第二天我就收到回信了，上面很直接地寫著：“有關人道簽證部分，請提供下列資料電郵至本處信箱，本處收到後會轉報衛服部指揮中心審核。申請資料：申請人之美國護照及出生證明，父母之中華民國護照，急需赴台之原因與佐證資料。”
收到這封信，我的心怦怦地跳，原來這叫做「人道簽證」，而且只要提出和爸媽關係的證據，並且附上原因，就可以申請了。
我一直保有自己的出生證明，上面父母的名字得符合他們的護照資料。其實爸媽的護照在去年就過期了，還記得那時候台灣社會大封鎖，爸爸在家被關地很煩，堅持要去更新護照。媽媽取笑他說：「我們都這麼一大把年紀了，還會出國玩嗎？」爸爸說：「你不出國沒關係，我可是要出去玩的。」後來媽媽看他悶得慌，也就同意他去台北辦護照。也因為如此，他們的護照才能派上用場。當初他們如果放任過期，現在我申請簽證又要拖延了。爸爸當時執意要去換護照，一年後剛好幫我一個大忙。
我請爸媽趕快把護照的相片傳來，他們則轉請每天放學來家裡的孫子幫忙，結果弟弟來接他的時候，看照得不順手，又親自接手來做。收到的相片下方還出現手指的鏡頭，原來將當時在按平護照的手指也照進去了，好可愛啊！心想只要沒有蓋住重要的文字，應該沒關係吧？台灣的家人合作幫我準備資料，真是好窩心！
我將所有的資料都放到email裡，就剩寫“急需赴台之原因”了。為了慎重其事，開了一個Word doc，抬頭等等都照規定寫。我不想編什麼假的理由，就照實寫了以下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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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我想申請人道簽證，好讓我在近期內回台灣探視年邁的父母。
我在台灣成長及受教育，但是因為於美國出生，只有美國的國籍。我1989年來美國就讀研究所，自此在美國定居。三十多年來，每年都會固定回台灣探視父母，但是這個習慣在2020年之後，被冠狀病毒的疫情打斷，自從2019年七月最後一次回台，已超過兩年沒能回家省親了。
我的父親（名字）九十二歲，母親（名字）八十七歲，年事已高。平常我回去探視，與他們朝夕相處、談天說笑，或是帶他們出去旅遊，都是最歡樂的時光。我明白目前人道簽證的允許，大多是讓子女回去探視重病的父母或是奔喪，但是我覺得趁父母仍健在的時候，回家承歡膝下，讓他們感受到親情的溫暖與快樂，遠比為時已晚才回家奔喪更重要，不希望等到「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才造成永遠無法彌補的遺憾。已經兩年多沒有回家，父母日趨衰老，希望您們能夠體會為人子女想見父母的急切心情，通融讓我返鄉。我一定會嚴格遵守隔離的規定，不會為台灣的社會帶來困擾。
希望您們能夠頒發人道簽證，好讓我能在近期內回家探視父母，以盡孝道。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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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完以後，我也不知道這樣寫符不符合「急需赴台 」的條件，只有“為人子女想見父母的急切心情”，夠嗎？
將這些林林總總的資料都寄出去以後，舊金山辦公室就幫我轉寄給台灣的中央疫情指揮中心，由該中心審核，他們也不知道進度會有多快，我也就不再掛心了。
十二月三十日我將資料寄出去，沒想到一月十八日我就收到舊金山辦公室的email，裡面用英文寫著：“Your application for ER visa was approved by CECC.”叫我正式申請填資料，再把申請費和護照寄去舊金山辦公室，他們就可以給我簽證了。
短短兩個禮拜就被核准，讓我喜出望外。後來也發現，申請以後三個月就需要入境台灣，本來以為簽證會是一年內有效之類的，舊金山辦公室的職員打電話跟我解釋的時候說：「你不是說急需回家嗎？」言下之意就是，你自己說急著回家，現在還敢討價還價等到你高興才回來？我趕快點頭如搗蒜（雖然他隔著電話看不到），三個月更好，免得夜長夢多。
當天晚上從網上申請簽證，第二天去照了大頭照，第三天就將所有的資料都放到信封用快捷寄出，為了附上也是快寄的回郵，還煞費心思地將貼著地址的牛皮紙袋放到透明的快捷信封，在郵局買好了郵票貼上去，才小心翼翼地封好寄出去。
又過了一個禮拜的焦急等待，終於在大年初一的二月一號收到貼著台灣簽證的護照了。 從第一次送詢問的信，及至收到正式簽證，不過一個月，台灣政府照顧遊子的周到，以及辦事的效率，都讓人感動與敬佩。
再來還有好多事情得安排，一個月不在公司，前兩個禮拜將從防疫旅館上班開會，希望不會太影響工作進度。還有一堆新的入境規定都得逐漸熟悉、準備。但是未來著兩個月也是做白日夢的時候，想像和爸媽、弟弟及其他家人見面的歡喜，早就承諾帶爸媽出遊的願望也能實現了。。。爸爸說他數著饅頭等我回家，我這廂也摸著胸口激動地想著：「我也是！」
有錢有閒不見得能夠回到家，但是只要有心，總能找到歸鄉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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