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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四的晚上,我們在高速公路上疾馳,閃爍的車燈在黑暗中一晃即逝。我像洩了氣的皮球癱在前座,開了半個多鐘頭,跟身旁的V都沒有什麼交談。終於,他打破沈默,說:「你回來的時候,我會Flight Track你,飛機降落後,我算好時間會去車站接你。」
 
平常我們回台灣,V都是親自載我們到舊金山的飛機場,一個半鐘頭的車程不算太久,但是城中若是塞車,有時候可以開上三個鐘頭。這次只有我一個人回家,V送我時把以柔留在家裡做功課,不放心離開太久,於是決定試試看坐Bart(古老而且不敏捷的“捷運“),送我到一個鐘頭外的車站,我再坐一個多鐘頭的Bart就直接到飛機場內。
 
我跟V說:「不用先出門,我上了火車會打電話給你。」V點點頭。我嘆口氣說:「平常回台灣,有好多時間將事情安排好,然後開開心心帶著度假的心情回家。這次卻感到有些手足無措,沒有放鬆的心理準備。」原本以為可以早點回家洗個澡,還很有自信的騎腳踏車上班。沒想到組上有事需要我“救火“,到了六點才匆匆騎車回家,現在還不確定到底有沒有將事情交代清楚。
 
之前出門的時候,以柔走到車庫送我,她說:「幫我跟四叔公問好。」我說:「阿不用跟阿公阿嬤問好哦?」她笑說:「也要啦。那你要幫我吃好吃的東西哦。」
 
雖然沒有平時回家的喜悅,但是以柔愛吃的交待,多少讓我拾起一點精神。
 
到了飛機場,時間還很多,在熟悉的國際機場內,沒有以柔陪伴有些不習慣,不過我還是去買了媽媽最喜歡的巧克力,才坐下來等飛機。這個飛機場,短短的五個月就來了三次,包括去丹麥。十五個鐘頭後,在霧中降落桃園機場。我感嘆地想著最近跟弟弟在網上的對話:
 
只要有錢有閒,回家不過是一張飛機票的距離。
 
然而,當我坐在計程車裡,聞著熟悉的潮濕空氣,忽然發現,“閒”其實是自己可以騰出來的:前幾個禮拜在Outlook上的calendar看預定的會議和deadlines,終於空出一個禮拜,也不是太難的事。所謂有沒有錢,也是看自己願不願意花罷了。因此那兩句話可以改成:
 
只要有心,回家不過是一張飛機票的距離。
 
───
 
去四叔家探訪他,還得先問四嬸怎麼去,這才發現親如叔叔,我卻對他家如何去一無所知,原因是他太常來我家,甚至我出國後回家,總是他來看我,因此我從來不需要去他家。
 
到達的時候,叔叔正在床上休息,見到我來,在看護攙扶下走到長沙發躺下。我本來坐在另一張椅子,發現隔那麼遠講話真不方便,於是擠到同一個沙發,依在他的身旁坐下。四叔緩緩說:「阿慧,我有很多話想跟你說。可是還沒說,心就酸酸的。」
 
阿叔生病後特別脆弱,他說完這句話,眼淚又要掉。我忍著眼淚,等他往下說。沒想到他要我去房間拿他的病歷來看,原來他要跟我從頭講發現生病的過程。
 
他細數著九月以來發生的事,微弱的聲音讓我非得靠近聽不可。隔著棉被貼著他的腿坐著,手搭在他的肩上,希望給他一點力量。我說:「阿叔,你記不記得我暑假回來,你還來家裡跟我說我們的家族歷史,我們聊了一下午?」他點點頭,說:「還活蹦亂跳的。」這是見到他之後,聽到的最俏皮的話,是我最熟悉的四叔。我不禁笑了:「對呀!」
 
那天我們談了一個鐘頭,外面在做污水管的工作,轟隆隆的,太吵的時候我們得停頓一下,等噪音過去後繼續聊。我發現當一群人一起探望病人時,很難深談,都在談治療方向等等,只有我和叔叔促膝長談之際,才能說點心中的話。我告訴他,從小他就疼我,所以難以忍受別人都來探望,獨獨我無法來的情形。他說很感謝爸媽“讓”我回來看他,我取笑他說:「我已經是大人了,要回來不用爸媽批准,你知道吧?」
 
雖然是從北投坐公車來的,回家時我發現走一小段路就到新北投的捷運站,決定用走的。到了捷運站發現台灣欒樹已經結滿粉粉的紅棕色毬果。美國的黃金雨樹是近親,但毬果是乾澀的咖啡色,不像欒樹這麼夢幻。最近心中有事,已有一陣子不太能接受美景的觸動。但是與四叔談心談了一個多鐘頭,心中滿滿的感動,無處發洩,見到美麗的欒樹忍不住就按快門。
 

 
第二天下午我又去看四叔。那天的太陽暖暖的照著,秋日的空氣涼爽乾淨,污水管的處理也已完工,叔叔家非常安靜。在客廳沒見到他,才發現他在看護的攙扶下在後院繞圈走路。等走完氣喘吁吁的,我陪他在陽光下喝杯水,然後坐著休息,一會兒才回到室內。經過前一天的交心,這天我們都放鬆許多。叔叔將腳擱在茶几上輕鬆的坐著,累了就小睡一下,我將他的手握在我溫暖的手裡,感受他的脈搏在我的手中穩定跳著。醒來後想說話就說,不想說就享受秋日的寧靜。叔叔說:「我們心靈相通,很愉快。」我捏捏他的手,笑笑的同意。
 
探望叔叔的兩個下午,我一直將自己的情緒控制的很好,直到家中的外勞過來跟我說話。菲律賓來的Alisa (?) 走到沙發的另一端用英文說:「老闆(她叫叔叔老闆,中文發音)生病以後我都不敢跟他說話,因為我怕一開口就會哭。」說到這裡她的眼淚已然滑下。她哽咽的說:「他以前這樣…」(將兩隻手張的很開),「現在這樣…」(手的距離縮短。)然後她流著淚說:「老闆就像我的爸爸,他們一家就像是我的家人…」在叔叔的眼淚中我能控制自己的情緒,但是聽這個年輕的女孩細數叔叔對他的好時,我的眼淚卻不由自主的落下。人間的悲喜太多,每一個家有各自的故事,只希望老天爺能眷顧好心人。
 
那天離去的時候,叔叔伸出手想跟我相握,我卻俯身擁抱他。從小到大叔叔總是當我的保護者,然而此時他在我懷中如此瘦弱。我說:「明年暑假回來,希望這些都已過去,像是一場夢。你要加油哦!」
 
這天的新北投捷運站有著藍藍的天空,我將相機對準故鄉的欒樹,攝下難忘的鏡頭。如果有可能,我多麼希望能夠每個禮拜都來探訪叔叔,陪他說說話。然而現實不容許,姑且帶回故鄉欒樹的影像,每次用眼光觸摸,與叔叔聊天交心的畫面也將同時呈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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