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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慚愧,彈了一輩子的鋼琴,對這個龐然大物,沒什麼認識。直到上禮拜看了一部紀錄片:“Note by Note: The Making of Steinway L1037”,才對手工製造鋼琴的過程,有了更多的認識。
史坦威注重以手工製造鋼琴,一年出兩千架鋼琴,而其他的鋼琴公司一天就可以造出一百架。這部片記錄了從阿拉斯加的木頭工廠一條一條選合適的木頭、定型、製版、裝弦、到最後的調音,一架平台鋼琴要花將近一年的時間才能製造完畢。建造的階段由不同的人負責,每個環節都要絲絲入扣,下一步的人才能接手。一位師傅說:「我裝板要裝的對,否則到了樓上他們接不下去可就是我的責任。」這個位於紐約Queens的工廠,採取師徒制(apprenticeship),所有的知識不是寫在書上、或在課堂上學習,而是藉由資深的師傅親手教導,檢查的時候用手去接觸,摩梭木頭的光滑程度,以及每一個切割的角度,都細細批評。 一位師傅說,他本來是做比較簡單的工作,後來才漸漸學習比較複雜的環節,現在無法想像不做鋼琴的日子。這些人面對未成型的木頭架子和琴弦,像是對待嬰兒似的小心呵護,光是打在弦上的棉鍵,又刺又磨的,好似從來沒有結束的時候。
 
因為每個環節製造過程都是不同的手工,難怪每一架鋼琴都不會相同。許多鋼琴家會來史坦威選琴,幾排鋼琴一台一台的彈過去,有些才碰一下就知道不對,某幾台比較相投,就會多彈幾段。每個人需要的不同,例如Harry Connick Jr. 說他的手比較重,需要一架承受他的力氣之後還能夠呈現音色的鋼琴。不久要在卡內基音樂廳演奏的Pierre-Laurent Aimard特地來借一架適合的鋼琴,可是來了幾趟都沒有中意的,他比手畫腳的跟史坦威的經理說他想要的音色,以及身前的鋼琴不合的原因,經理介紹了那麼多台都不成功,只能側頭繼續想,半晌他說:「你過來這裡,看看這架適不適合。不好意思,這架出借以後今天才剛送回來,溫度還沒回轉,不過你先試彈看看。」Aimard一彈下去,手就不由自主的縮回來:「哇,真的好冰。」外面是嚴寒的冬天,琴鍵可能像冰塊一樣吧?不過音樂一出來,經理的眉毛一揚,兩人對看一眼,只聽鋼琴家歡呼的說:「對了,這就是我要的音色。」幾趟的選琴之旅,在找到這架遠行初返的鋼琴之後,終於可以敲板定案。
 
鋼琴對於琴人,不是一件器具而已,而是一個共同創造音樂的伴侶,因此一定要對味、相投。片中訪問了許多鋼琴家,有了他們的故事,鋼琴也有了不同的生命。
 
Harry Connick Jr.是讓我眼睛一亮的男人(實在太孤陋寡聞,這是第一次見到他),他一出現,我就不由自主的轉頭跟V說:「He is cute!」V答非所問地說:「我有他的CD。」喜歡爵士樂的V,有他年輕時錄的爵士樂。Connick Jr. 在New Orleans長大,父母的職業都不是音樂家,但是母親特別喜歡音樂,促成他的學琴之路。他說小時候練琴的時候,媽媽總是站在後面,他彈錯了母親就會往他頭上敲下去,因此他養成一彈錯就會側頭的反射動作。他說媽媽、鋼琴、和他是三角關係,穩固而堅強。媽媽重病的時候,會要求他彈她喜歡的曲子,她躺在房間裡遠遠地聽。他十三歲的時候母親去世了,三角的關係忽然斷了一角,讓他一度無法繼續彈琴。說到這裡,他的聲音突然變的無比溫柔:「不過,畢竟是我最喜愛的…  所以還是…」我想琴聲裡永遠會有他與母親的摯愛連結,因此雖然媽媽遠逝,他還是繼續走在音樂之路;這也是他說起媽媽敲頭時,嘴角不由自主微笑的原因吧?
 
活潑的朗朗也說了他的故事。他說第一次發現鋼琴的魔力是在看Tom and Jerry卡通,發現貓捉老鼠的過程,琴聲高拔或是低沈,自然表現出卡通中不同的情緒。他也隨手在鋼琴上彈高昂的琴音,像是皇帝那樣霸道雄偉,但是一方面又能無比溫柔。錄影不知是否在他個人的琴房,那裡擺了第二架鋼琴,是霍洛維茲(Vladimir Horowitz)在莫斯科和倫敦的表演時用的鋼琴,朗朗移到那架鋼琴,開始彈了幾首當時霍洛維茲彈的曲子,他說從來沒有機會親眼見他彈琴,不過用他的鋼琴彈相同的曲子,似乎與他接近了一些。
 
我想起自己跟鋼琴的關係,似乎沒有那麼纏綿。我的成長過程,只換過兩台,後來我離家,爸媽從校園要搬出來的時候,媽媽徵求我的同意後就將鋼琴賣掉了。其實後來我們都有些後悔,媽媽一直在唱歌,平常在家需要練習,若有鋼琴輔助會更方便,以柔回家也好練習。我自己的鋼琴則是剛結婚的時候買的,有一次剛好遇到鋼琴拍賣會,彈了幾台就選了這架,那也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前一陣子,一位丹麥同事來訪,他就是“迎風使帆“裡的P。六年前我們在加拿大一起看帆船,後來我去丹麥還去他的辦公室跟他擠。這次他來,我請他吃晚飯,一同進餐的還有當時在加拿大同夥的AP和A一直是趣味相投的夥伴,P總是邀他若是來丹麥,一起上他的帆船,不知為什麼,他們在的時候,總有我在一旁插花,P也問我,到時候要不要一起上船。我笑著說,若是可以閒閒坐著不用幫忙掌帆,浪又不大到讓我暈船,當然很願意去享受水上的風景。
 
聊著聊著,發現我們三個都是閒暇時喜歡彈琴的人。A是無師自通,從keyboard開始嘗試、揣摩,他不會看譜,可是聽了曲子能夠彈鋼琴,成人之後有一次生日,他母親說要買貴重一點的禮物送他,他毫不考慮的就要了一部鋼琴。P的小公寓裡也擺了一架鋼琴,他說下班回家常會倒一杯紅酒,放在鋼琴上,彈上幾首曲子,就是最大的享受。我現在則是常常拿起以柔學習的曲子,興致揚起就彈個半晌,鋼琴老師隔一陣子就會在她的客廳舉行學生音樂會,有時候聽到喜歡的曲子,也會去把譜找來自己彈。
 
我跟P和A說起,最近想換鋼琴,V慫恿我去買一台小的平台鋼琴(baby grand),性格實際的我,卻覺得我的客廳根本就不夠大,聲音上也沒有那個需要,但是P和A卻鼓掌贊同,他們說:「Janine, do it!  Life is too short.」我倒是覺得,琴聲對我是種安慰,無論是焦躁或是心情沈重的時候,只要坐到鋼琴前,心事就能慢慢飄走。這是一種長年的習慣,與鋼琴好壞無關。記得在東部唸書的時候,唯一能夠解除寂寞的,就是到音樂系的琴房彈琴。那裡的琴非常老舊,琴鍵發黃,有些音壓下去了彈不回來,若是再去壓同樣的音就沒有聲音。這麼難彈的鋼琴,琴色也好不到哪裡,卻溫暖了寂寞的心。
 
我們聊到彈琴的心情,一致的心得就是,“It makes me happy.”想起Steinway紀錄片裡的鋼琴家說了那麼多他們與鋼琴之間的點點滴滴,若要總結,應該也不過如此罷了。
 
於是我們三人約定,下次去哥本哈根,除了要上帆船出航,也要到P的公寓裡,各彈一首曲子,為我們難得的共同喜好作見證。我們舉杯說:“To piano!”三個酒杯觸碰發出響亮的聲音,映照著發熱的臉。至於何時能履行諾言,也只能讓機緣決定了。
 
 
 
(想找一張跟鋼琴的相片,不小心翻到這張1991年的照片。當時我在台灣學生的合唱團擔任伴奏,每年會在校園公演。一次表演後,一位男生遞給我一個信封。打開後,發現裡面每張都是我的特寫,包括這張鋼琴前望著指揮的我。我從來沒這麼近的看自己,一張張翻過去,似乎觸動了一絲心弦。但是平常跟這個男生不是很熟,也不知道怎麼跟人家道謝。今天無意間看到這張照片,發現多年後逝去的不只是年輕的外貌,還有那般飄忽的心情。不變的,就是手下流出的琴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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