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故事

一位朋友的十一歲兒子，瘦瘦高高，長得一表人才。
一天閒聊時，朋友透露每次阿姨叔叔說她的兒子太瘦，他回家總要傷心許久。我聽了有些驚訝，我知道胖的人不喜歡被批評，但是說瘦也會傷孩子的心嗎？朋友嘆口氣說就是呀，但是兒子就是那麼敏感。

我相信許多大人許久未見一個小孩，見面後說的第一句話「是不是胖了一點」，或是「你怎麼都還長不高」，其實都沒有惡意或是批評的意味，說了也就過了，並不放在心上。但是在小孩的腦裏，如果每一次爸媽的朋友或是親戚來，講他的外貌的總是千篇一律的話，久了就會想自己是不是太高，太瘦，太矮，還是太胖？

不免回想起自己的經驗。我身高167公分，大學畢業之前只有49公斤，加上骨架小，就像一根長竹竿似的，用「骨瘦如柴」來形容也不為過。成長過程，我永遠是屬於班上最高的幾人之一。每次和親戚見面，他們總要劈頭先說：「怎麼這麼瘦？是不是媽媽沒餵你？」天知道我是家裏吃最多的。這一句話還來不及回答，下一句就馬上就接著來：「哇，你好高喔。」這樣一說我直覺地就想把背駝起來，但是還沒來得及彎腰駝背，就又聽到下一句：「這麼高以後找不到男朋友喔！」他們的語氣總像女生長這麼高是非常罪過的事，但是我能怎麼樣呢？難道把小時候喝的牛奶全都吐出來嗎？

因此潛意識裏總是對自己的身高有些自卑。這樣的心境一直到加入現在工作的公司才逐漸改變。以前在學校的研究環境，大部分做科學的女性都較樸素。然而我的公司有許多大學畢業就開始做事的女生，她們不因工作是做實驗就不打扮。其中我覺得最漂亮又會穿衣服的一位同事，起碼有170多公分，非常骨感，喜歡穿帥氣的衣服，到了冬天高跟的靴子一蹬上，身形更加修長苗條，她又高又挺，穿上合身的衣服，走到哪裏比誰都醒目。其他幾位高挑的女同事，也總是抬頭挺胸，以自己的身高為榮。看到這些同事如此炫燿她們的身高，我也不再自卑，高跟的靴子照穿，走路時不再不自覺的低著頭。我心裏認真的想著，臉孔漂亮的女生，若能加上高挑的身材，那才是最亮麗的組合呢。

三十多年後好不容易能接受自己身高的我，卻馬上要應付人們開始在以柔身上加諸的評語。

以柔的媽媽167公分，爸爸快要180公分，如此先天的遺傳，再加上她從小就不挑食，什麼都吃，現在也是個高個子，每當人們發現她才五歲，總會不出我所料地驚呼：「哇，這麼高？！」我還聽過「以柔真是高大」這樣的話。高大這個字眼，總讓我眼前浮現阿里山的那株神木。是不是我從小經歷的心情作祟，為什麼我總是覺得那樣的話語裏有負面的意味？什麼時候那句以後找不到男朋友的話也會開始冒出呢？還是幸好美國男孩個子高的多，起碼以柔不用擔心這件事？

當人們評論以柔身高的時候，我開始無意識地替她辯護。我告訴他們以柔長得高沒錯，但是在班上還不至於太突出，因為這個年紀的孩子跟她一樣高的大有人在。這樣的話講久了，才發現自己其實在掩飾以柔身材高的這個事實。我不是早已接受自己的身高了嗎？為何還需要為以柔的身高找藉口或掩蓋事實？

好朋友天德曾告訴我，挪威的人喜歡做日光浴，海灘上赤裸裸的人環肥燕瘦，但沒有人感到自卑，或會批評別人的身材。他們認為任何身材都是上天所賜，沒有好壞之分，每個人都應該覺得自傲。

以柔長的高是不能改變的事實，我應該讓她接受並歡喜自己長得高。像Valley總是真心期待以柔能長得高高的，將來去打排球拿奬學金。喜歡打高爾夫球的他，看到185 公分的Michelle Wie打得那麼好，也會常常告訴以柔，快點再長高些，我們去打高爾夫球，你像Michelle那樣賺大錢，爸爸就可以早點退休天天陪你去比賽。這當然是癡人說夢，不過我覺得這樣的說法，能讓以柔看到身材高的女孩有的優勢，而能全心接受自己的身高。

做父母的我們，在家幫以柔做這樣的觀念灌輸，當外人驚嘆她的身高時，也不應該一味否認她高的事實，反而應用正面的態度回答或者強調長得高的好處。例如：「對呀。以柔長得高，以後穿衣服可能會是衣架子喔。」以柔聽到媽媽替她答的話也許會更得意自己是個高挑的女孩呢！

寫了這麼一長篇，不是在強調我們不該批評長得高的孩子。我相信矮的，瘦的，或是胖的人，都有被批評的經驗。尤其是體位較重的人，一定更在意別人的眼光。Valley有切身經驗，我能了解那些過多的體重不是說丟就能丟的，因此從來不會說「你該減肥了」這樣的話。

從現在開始，不要對孩子的外貌或身形做批評了吧。這些既成的事實不是他們能改變的。如果非得說，也讓它們變成讚美的詞句，例如：「哇，你好高唷！打籃球是不是很厲害呢？」或是「我好羨幕你的身材，身材嬌小的人永遠不顯老唷。」如果是壯碩的孩子，告訴他們媽媽真幸福，能有那麼有力氣的小幫手。

要孩子去愛這個世界的人和事，得先教會他們愛自己。那麼，就從幫助他們接受並喜歡自己的身材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