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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跟Valley結婚的時候,著實下了一番功夫教他中文。

我去學校的書店買了好多本大陸版的中文教科書,認真的研究漢語拼音,再一一教予Valley。他的發音還行,可是四聲不分,毛豆變卯鬥,不乖變不拐,本來還秉著「有教無類」的態度,持續進行我們的中文課,直到有一天,他回家跟我說:「我很衰。」我嚇了一跳,在學校發生了什麼事?可是看他那副得意洋洋的神情又不像,再問一次,他又說:「我很衰。」搞了半天原來他新學了「我很帥」。我長歎一聲,終於承認朽木不可雕也,就不再要求他學中文了。


雖然Valley沒能學成中文,在這段時間他倒是學會了一些中文形容詞,那些是英文裏沒有替代詞的:幸福,孝順,倒楣,委屈。這些詞我們至今仍常常使用。


有孩子後,我們一致認為她得會中文。我無法想像阿公阿嬤捲著舌頭跟她講英文,或靠人翻譯。但是我在美國看到太多父母同是中國人的孩子,雖聽的懂,但無法講中文,或是說的支離破碎,這還是中文環境產生的孩子,我和Valley在家得說英文,如何培養說中文的孩子呢?一次Valley的同事來訪,他們家爸爸是德國人,媽媽是義大利人,孩子們在學校說英文。但是爸爸和孩子一定說德文,媽媽一定說義大利話,因此小孩至今能懂爸媽的語言。我聽了很受鼓舞,決定如法泡製。


以柔出生後到三歲半都待在家裏,我們先後請了兩位大陸來的小姐來家裏帶以柔,除了受到她們細心的關懷照顧,也有說中文的環境。從以柔嬰兒時期開始,我一個英文字都不對她說,只說中文,爸爸當然是只用英文,不知是不是這樣的混淆,她一直到一歲半還遲遲不說話,醫生懷疑是不是有聽障,還被抓去做聽力測驗。還好她一旦開口說話,就養成了跟媽媽只說中文,和爸爸只說英文的習慣。當她跟黑頭髮黃皮膚的人說話,一定講中文,但是和grandma, papa, 還有姑姑們,一定說英文。她可以和媽媽說著中文,一轉頭看到爸爸來了就換成英文跟爸爸說,一點也沒有轉換的困難。我帶她回台灣,路上的伯伯們看她長得像洋娃娃的樣子,跟她說good morning,沒想到她傻傻的愣在那裡,一句話也不答,我知道她小小的腦子一定覺得很奇怪,這些「中文人」(以柔的世界分中文人和英文人)怎麼會跟自己說英文?


倒是我要強迫自己英文一字都不說有些困難。畢竟來美國這麼多年了,工作時間和回家都是說英文,有些形容詞我反而覺得用英文較傳神。我和這裡的台灣或大陸朋友聊天,也是常常在句中插入很多英文詞,要講純正的中文,反而得中間停頓一下想一想。有人覺得為何要如此小心,一個英文字都不能說。簡單的想法是,如果我的句子中夾有英文,即使是一個字,以柔就會知道媽媽能講或聽英文,她也會偶爾加一個英文字,下次加兩個字,一陣子後變一句,沒多久她不就完全說英文了嗎?因此我以身作則,也要求她和我講話時一個英文字都不准用。當然這個邏輯有很嚴重的破綻,以柔若要知道媽媽會不會說英文,觀察她和爸爸的交談不就行了嗎?事實不然。以柔小時候,只要不小心冒出一個英文字,我就開始說外星文,嘰哩咕嚕的,表示聽不懂她的英文,這個老實的傻丫頭也信以為真,從不質問我如果不懂英文,那跟爸爸說的是什麼?我雖大嘆她腦筋太直,但也暗自竊喜計策成功。直到她四歲的時候,有一天終於福至心靈,當我又開口講外星文時,她抗議了:「為什麼我說的英文你聽不懂,爸爸說的英文你就懂?」哈哈,終於頓悟了!於是我告訴她,爸爸很可憐,不會說中文,媽媽只好用爛爛的英文跟他說話,可是媽媽的中文最厲害了,能用來跟以柔說話多好呀!她倒是很滿意這樣的答覆,非常驕傲能和媽媽分享中文這樣棒的語言,甚至有一次我和弟弟交談中不經意冒出一個英文字(因為不是和女兒講話,所以沒那麼小心),以柔瞟了我一眼,很老道的糾正我:「媽媽,說中文!」


由於Valley不會中文,我們家溝通的模式有些複雜。晚飯的餐桌上,我用英文和Valley分享白天上班的趣事或發發牢騷,以柔若想進一步了解,就用中文問我,我也用中文回答,我們母女對話的這段時間Valley只能發呆。如果她的發問我覺得值得分享,就會轉頭翻譯給Valley聽,他若有問題可以問以柔,那時以柔就會用英文回答,所以我們家聊天挺花時間的。有時候她到我耳邊來說悄悄話,Valley總要無可奈何的提醒她,妳和媽媽說的話,就算是用吼的我也聽不懂,不用壓低聲音了。可是她總不理,畢竟說悄悄話比較傳神呀。她也會欺負爸爸聽不懂中文,有時候她要求一件事而我不答應,就去問爸爸,由於爸爸不知道媽媽早已拒絕,通常會應允她的請求,還好我總是聽得到他們的對話,讓以柔因此「破功」。現在Valley也學乖了,如果以柔提出要求,他總是先問:媽媽怎麼說?以柔就沒輒了。


不過有了以柔後,Valley的中文無形中也進步了一些,畢竟語言就是需要不斷的練習。以柔的嬰兒時期,我天天重複一樣的話:洗澡,牛奶,尿尿,Valley自然而然就聽懂這些詞。現在甚至當我用一長串句子叫以柔做某一件事, 他接著就可以用英文再強調一次,銜接的完美無瑕。我總會訝異的望著他,無法置信他能聽懂那麼複雜的句子。其實他並不懂,只是從當時的情形推想,加上我的手勢表情,通常就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除了說中文,我也讓以柔從拼圖中順利地學會了注音符號,每次回台灣,我總是拖著沉重的書籍回來,一小半是我的,大半都是圖畫書。以柔在書上逐漸認得簡單的中文字,包括她自己的名字,不認得的字也可以慢慢藉由拼注音符號唸出聲音。現在的幼稚園只有半天,下午以柔回去以前的托兒所,由台灣來的老師教讀和寫中文。近年來中國經濟起飛,國力增強,許多人都相信二十一世紀是中國的世紀,因此中文在美國越來越吃香,許多城市新設了中文學校,美國學校也將中文列入課程,甚至傳統的au pair (有點像台灣的外勞制度,提供年輕的女孩來美國當保母,聘請的家庭得提供吃住),向來是歐洲女孩的市場,現在居然開始出現大陸來的女孩,原因是美國家庭意識到學中文的重要,開始雇用大陸的女孩來家中和孩子說中文。我常想,如果美國家庭都如此大費周章的為孩子鋪設中文環境,何況有先天優勢的我們呢?


當然以柔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以後上美國學校的時間越多,中文可能會愈佔下風,甚至有一天她也許會覺得中文無法表達想法而不願繼續使用。我不知道如何防止這樣的情形發生,只能持之以恆的跟以柔用純正的中文交談,輔以好看的故事書,甚至中文卡通,希望如此她就能輕鬆的使用中文,我們母女倆永遠能保有屬於彼此的親密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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