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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前的這個時候,我正大腹便便,興奮地準備小生命的來臨。
一位同事蘇西好心地把她女兒的嬰兒床送給我。在我們一同開車去把床載回家的路上,她告訴我她五歲的女兒就要上幼稚園了。美國的學校系統是從幼稚園大班開始,大班到六年級都是同一個學校,因此上幼稚園是每一個孩子正式上學的起點。蘇西說孩子上學的第一天她一定會哭。我乍聽之下覺得她實在有些小題大作,又不是生離死別,有什麼好哭的。但是不知為什麼,蘇西敘訴時微濕的眼睛特別讓我印象深刻。
 
光陰似箭,轉眼間我的以柔也要上幼稚園了。
 
開學的第一天,我讓以柔穿上她最喜歡的衣服,背上書包,在早晨沁涼的空氣中,我們一家三口一起走向學校。以柔的學校離家非常近,走在一條只准行人和腳踏車行走的小路,穿過綠意盎然的公園,十分鐘就到了,大一點的孩子自己騎腳踏車上學,完全不必經過有車的馬路,因此沒有安全上的顧慮。到了學校,看到以柔的教室窗明几淨,空間寬敞,中間擺了好幾張矮桌子,是孩子們畫畫做勞作的地方,書架上放著許多圖畫書,牆壁旁的架子上放滿了積木和玩具,開放式的衣櫃裏掛著紗巾紗裙(以柔看到了興奮地指給我看,可以扮公主耶!),另一個角落還有一個舒適的沙發。這實在不該叫做教室,而該稱作遊樂室。這些孩子將會在玩樂中學到多少知識?
 
教室中間的地毯上織著好多星星圍成一個圓圈,每一顆星星旁邊放著一張寫了小朋友名字的紙片,以柔找到自己的名字,就盤膝坐下,她在圓圈中間的一個籃子裏取出一本書,就低頭唸起書來。每一個小孩找到自己的名字,也都依次坐下,逐漸圍成一個半圓形,留出的一個缺口將由老師填上。我輕輕地走到以柔身旁,蹲下去,在她的耳邊說:「你要聽老師的話,跟新朋友好好玩,爸爸中午就來接你,知道嗎?」以柔解事地點點頭。我說,那媽媽走了。她又點點頭。我把她抱個滿懷,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才依依不捨地站起來。我們這些道別過的家長,就站在圓圈的外圍,默默地望著坐在地上的兒女們。而地毯上的五歲孩子們,坐在不認識的同學身旁,有的東張西望,有的看書,整個教室靜靜地沒有半點聲音。
 
過了一會兒,老師走到圓圈中間,輕輕搖著一串銀色的風鈴,溫柔地說:「孩子們,跟爸爸媽媽說再見了。」於是地毯上的十七個孩子,同時舉起他們的小手,每個人的眼神找到各自熟悉的臉龐,笑嘻嘻地和我們揮別。我們也都微笑回應,然後緩緩轉身走出教室。當教室的門闔上的那一剎那,我猛回頭又瞥見了那一張張成熟懂事的小臉。他們才來這世上短短五年,為何就能如此雲淡風輕地和最最親密的父母道別?這個念頭一浮上來,我的心忽然間就塞滿無法解釋的情緒,眼淚,也在同時傾洩而下。此時Valley走到身邊,我再也忍不住,把頭埋在他的胸膛就大哭起來,他只是輕輕地拍著我的背,不說什麼。
 
我們手牽著手緩緩步向歸途,明明朝陽燦爛,我卻有老夫老妻相依為命的蕭瑟心情。不禁想起以柔出生後的第一個晚上,和我同睡在醫院的一個房間,我晚上醒來,看到她張著一雙大眼睛,炯炯有神地望著我;今天也是那一雙眼睛,笑笑的和我道別。九一一發生當日,經過心情沉重的一天,我抱著以柔在她的房間餵奶,望著懷中閉著眼睛專心吸吮母奶的嬰兒,又想到她將身處的亂世,我暗自承諾一定要保護她周全。當時不知道,我的孩子需要的不是無微不至的呵護,而是一個能任她飛翔的天空。
 
我和Valley一路無話,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忽然聽到他說:”Blink your eyes twice, and we will be taking her to college.
 
不由得想起姊姊出國的那天,送機後回到家裏,媽媽一個人躲到房裏流淚。二十年後的今天,我終於有點了解母親當時的心情。
 
六年前蘇西微紅的雙眼,此時又在我的眼前浮現,可是濛濛的看不清楚,因為我自己的眼睛太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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