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Death of romance
視訊的時候，跟媽媽說起朋友在瀕死的哥哥病榻旁彈吉他，以柔允諾會彈鋼琴給我聽的事。媽媽聽了不禁笑出來，可是腦筋很實際的她馬上說：「可是鋼琴太大了，你臨終的房間不一定放得進去。我看還是吹薩克斯風比較對。」
我跟她說，V最近聽了以柔彈的一首鋼琴曲子很好聽，跟以柔說，以後他老了坐在輪椅上，被推到一個角落裡獨自打盹流口水的時候，就想聽那首歌。呵呵，不知為何，我們最近都開始「點歌」。媽媽說，我看點了就錄音吧，等你們「該聽」的時候，放出來聽就好啦。
晚飯時跟父女倆轉述我們母女的對話，V把手遮住臉，大搖其頭，說：「And they said romance is dying！」然而他倆也不約而同地說，阿嬤如此實際的腦筋，跟我有相似之處。有其母必有其女吧。
朋友的故事還有另一章。他哥哥的遺囑交代要把骨灰放到吉他裡一起埋入土裡，我的朋友私下覺得很可惜，因為那是把很好的吉他，如果留下來，他一定會好好珍惜，埋到土裡不是太糟蹋了嗎？難道不能用比較便宜的吉他代替嗎？但因為是哥哥的交代，也不能違背，只是暗自惋惜。
媽媽聽了，馬上建議：「你跟他說，可以跋桮（pua̍h-pue－擲筊）。跋三次，說可以就能把吉他留下來，換一把便宜的埋。」對耶，這真是好建議，但是美國人哪有聽過跋桮這檔事呢？後來跟朋友聊天，我真的跟他解釋跋桮，還google給他看。他很心動，不知道會不會照辦就是了。
（二）有話直說的台灣人
有天快下班時收到媽媽的簡訊，她買了一件毛衣，不知道我或以柔喜不喜歡，想先給我們看。因此當晚我們就跟媽媽視訊。
媽媽開宗明義地說：「我覺得以柔穿會比較好看。」擺明不是要給我的。果然這件黑色的毛衣襯著紅色的內裡，下擺有一點荷葉邊，飄逸好看。媽媽問：「怎樣，喜歡嗎？」以柔頭轉向我，長頭髮披下來遮住鏡頭，很小聲地跟我說：「美國沒有人這樣穿的。」
我馬上照樣講給媽媽聽了。以柔轉頭瞪我，很訝異她明明不想讓阿嬤聽到，我卻這樣直說。其實我還蠻喜歡那件衣服的，以柔覺得不適合，我穿也行。因此決定還是留下來給我。
之後以柔埋怨我跟媽媽講得那麼明白。V的家人以及一般美國人都很客氣，只要是接受的禮物沒有拒絕的。有時候就算收到的禮物自己早已有了，也是笑嘻嘻地接受，背後再轉送。
我跟以柔解釋，阿嬤是很直接的人，如果不喜歡可以說，這也是她要先問我們的原因，不喜歡可以換，才不會浪費。尤其是自己人，有話直說。
有天我發現V的臉頰很紅，長了一些痘子，吃飯的時候我就順手摸一下他的臉頰，問他怎麼回事。原來他自己都沒注意到，當晚才發現更嚴重，原來是對抗生素過敏的關係。其實以柔很早就注意到了，可是不願意跟爸爸提起，覺得會讓他難堪。第二天見到紅疹遍佈全身，她也沒有當面問爸爸，而是暗地問我是不是更嚴重了。我覺得這樣似乎有點客氣地過頭，尤其是自己人，有什麼關係？這次出紅疹，不是我說，V自己還不覺得呢。
週末跟媽媽視訊，她跟我說，最後想想還是把毛衣拿回去換了。她看荷葉邊的下擺太有樣式了，擔心不好穿，所以拿回去換了兩件比較實用好穿的衣服，還是很開心。如果我們因為客氣收下來，但是不合意而不常穿，還不如讓媽媽選自己喜歡的衣服更實際。
以柔可能還要很久才能了解，實話實說，不是不領情，反而是尊重的表現呢。
（三）Cross原子筆
理性的媽媽，解決問題的方法都很實際，但是我們母女對談，也有感性的時候。
自從姊姊和姊夫送iPad給爸媽，媽媽就晉級到可以傳簡訊的功力。否則以前用小蒙田在電腦上寫e-mail，特別慢又麻煩，讓她很懶得寫。現在用臉書裡的messenger，隨讀隨回，交流的速度快很多。有時候如果有些想法，就隨筆messege給媽媽。
以下是這禮拜的對談。其實我是寫給爸爸的，但是被媽媽先看到先回：
“爸爸，你記得我大學的時候送我的Cross金筆嗎？那是我的第二支，第一支不小心掉了，你去日本又幫我買了一隻，還叮嚀說不可以再弄丟了。這支金筆我現在還用，沒有水了就換新的筆心，非常好寫。不過這支筆都是留在家裡寫，上班時我就隨便用公司一盒很多支的普通原子筆。
不知為什麼，我最近就是想用一支比較好的筆。前一陣的筆沒水了，我逛到文具店，但是仍下不了決心買，又回去用公司的筆。剛好今天那支普通的原子筆沒水了丟掉，下班就又去文具店逛一下。看到Cross的金筆，要＄52元，原來這麼貴！其他從四十幾到二十幾元的都有。我猶豫了很久，還是決定買了一支＄30的Cross, 讓自己奢侈一下（不是金筆，所以有比較便宜）。反正以後只要換筆心就好，用很多年就不貴了，對吧？
把爸爸給我的愛心金筆和快50歲給自己買的Cross原子筆放一起，照張相給你看。”
（墊在筆後面的是爸爸買給我的2017年記事簿）
媽媽如此回我：
“買筆慶生不錯喔。不過妳還是很節省。這是非常好的美德。你最近的文章越來越有味道。淡淡的文章卻不時讓人感到深情。好文章就是這樣自然。你是配用好筆的。爸爸還沒看到。我看了先回。”
我的成長過程，媽媽是最嚴厲的導師，然而自我成為大人，我們的交流可以如此隨意自然。如果我當母親有什麼自我期許，就是日後以柔跟我的關係如果能像我跟媽媽一樣，那就太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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