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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柔再三個月就十六歲了,秋天起去高中校園上十年級,似乎還能適應。比起初中時期的她,情緒比較穩定。另外,因為磨練久了的緣故,我也比較知道怎麼跟她相處。兩年前家裡老是有母女的爭吵聲,然而最近似乎有漸入佳境的趨向。
我的領悟是,如果少女在氣頭上,最好保持靜觀其變的態度,不要輕易去踩地雷。反正等她發洩完了,通常是晴空萬里,一點也看不出暴風雨的跡象。
下面的故事就是一個例子。
我家狗狗的食物放在廚房台子上的罐子裡,每天早晚兩次餵狗是以柔的責任。如果罐子裡的狗食吃完了,洗衣間裡有四大盆密封的狗食,舀到罐子裡裝滿,就可以再吃兩個多禮拜。我們常常叮嚀以柔,早晨上學的時間比較趕,因此如果晚上餵狗的時候發現罐子裡的狗食快沒了,就先去舀新的來,不要等到第二天才手忙腳亂。
某天晚上我發現她餵完狗食後,罐子就空了,於是提醒她去把罐子裝滿。她口頭應說好,我就沒再理會。第二天是她晚上學的日子,我比較早起,就先餵Benny。罐子一打開,仍然是空的。
教她罐子空了就先裝滿,也是不要麻煩下一個人的用意。就像如果用掉廁所裡的最後一張衛生紙,就應該裝新的一捲上去,才不會變成下一個人的負擔。
我看她前晚沒有裝狗食,就去洗衣間舀了一小杯先餵Benny,那個空罐只能等她晚上再裝了。我要讓她養成好的習慣,而不是因為她忘了,就幫她做。
那天吃晚飯前,以柔照例打開狗食罐,見到裡面是空的。她知道昨晚就舀光了,於是問:「你早上不是餵過Benny了嗎?」我說對呀。「那為什麼罐子還是空的?」我回答說,早上只是舀了一杯而已,因為裝狗食是她的責任,而且昨天就已經提醒過她了。她霎時氣得兩手往空中一拋,大嚷:「你明明早上可以順手裝的,卻故意留給我做!哪有人這樣!」我知道自己這樣做的用意,但是看她發脾氣,就選擇不繼續說教。她看我不理,轉頭看爸爸,希望他能說點公道話,不過爸爸只是抿嘴沒說話,讓她更加氣憤。她氣沖沖地去洗衣間拿盆子來,大動作地倒狗食,一邊大聲抱怨媽媽不近人情。我讓她盡情發洩,只是在她講得不像話的時候,平靜地插幾句話,強調這是她的責任,我沒有道理幫她做。
等大家坐上餐桌,以柔一頓飯都臭著臉不說話,我跟V也不理會,挑些有的沒有的聊天。飯後以柔還算有分寸,沈著臉把碗筷收到水槽放好,又擦了桌子才去做功課。
九點多鐘,我跟V道了晚安,就先在床上看書。不多久,以柔悄悄地晃進我的房間,若無其事地說:「馬麻,我們怎麼養了這麼笨的狗?」說著把Benny叫進來,憐愛地摸著他的毛,Benny乾脆四腳朝天地躺下來,讓姊姊抓肚肚,我們看著都笑出來。我也不覺地靠過去,邊摸毛邊嘲笑說:「Benny你這隻笨蛋!」
兩人一狗在地毯上磨蹭了一會兒,以柔才說要去洗澡,走前還說:「馬咪彎安」(就是這樣的發音沒錯)。幾個鐘頭前發過的脾氣,好似從未發生一樣。
第二天的晚飯前,與V聊天時有感而發:「唉,其實對付青少年沒有什麼訣竅,就是他們氣頭上不要硬跟他們對上。既然他們當時控制不了情緒,我跟她說教也是白說,讓她更生氣罷了。還不如等情緒過去了,要討論再來。這個時期,讓她爆炸的原因其實不見得是面前的事,而是有其他原因,例如在學校有什麼事煩惱,回家才藉機發作的。」
前兩年因為不懂讓孩子適時發洩,總是在她發脾氣的時候硬要跟她講道理,換來高分貝的咆哮,弄得家裡雞犬不寧。但是慢慢地摸出訣竅,不再往爆炸點潑油,讓風浪自由地來去,放晴以後,如果還有需要處理的問題,再心平氣和地討論。
我才悟道似地跟V說完,老天爺可能覺得我太自滿了,馬上丟了下一個考驗。
才剛開始吃晚飯,以柔忽然沒頭沒腦地說:「今年我的生日在星期四,可不可以為了慶祝而不要上鋼琴課?」以柔的生日很近聖誕節,通常早就放假了,都在Papa家過,但是今年放假晚,還會在家裡,她才會有此一問。
我覺得這樣的講法沒有道理,生日和鋼琴課是兩碼子事,尤其鋼琴課是兩點半,晚上還有很多時間可以慶祝。我直接這樣回答,沒想到她的眼睛開始泛紅,有這麼重要嗎?我又開始解釋,因為是Sweet 16,在美國是重要的生日,前一個週末會好好幫她慶祝,可以邀請最好的幾位朋友一起參加,生日當天也可以母女一起出去吃晚飯(V已經先去Papa 家準備過節了)。「我不要跟你去吃飯!」她一邊抗議,一邊掉眼淚。我說:「現在討論還太早,也許到時候因為跟聖誕節離太近,鋼琴老師根本沒有要上課,也有可能呀。」我在這裡一廂情願地想跟她好好分析,反而讓她越哭越厲害,忽地啪嗒摔筷子,刷地起身,大聲回嘴:「SHUT UP!!!」然後就跑去樓上房間,留下我跟V互相乾瞪眼。
這是我第一次被女兒說閉嘴,卻是為了如此微不足道的問題。那天我煮了新菜,卻被她連著一碗沒扒幾口的飯硬生生地丟在餐桌上,真是令人喪氣。如果是以前,我會追她到房間,罵她有多麼沒禮貌,還會命令她立即回餐桌把飯吃完。不過現在訓練有素了,由她去發洩,我跟V若無其事地吃完飯,把碗筷洗了,其他的飯菜仍然留在桌上,我就去做自己的事。
半個鐘頭以後,以柔下樓來,開始做功課。她既然沒有主動去吃完飯,我也不理她。後來洗澡完下來,發現她的書桌上放著一片起司,按捺許久的脾氣終於揚起來,我氣沖沖地說:「你沒吃晚飯,吃什麼起司?」她回答:「是你丈夫給我的。」(她說是我丈夫,而不是她爸爸,強調跟她沒有關係。)於是我把裝起司的盤子拿走,說:「你去把飯先吃完!」本來以為她會跟我繼續反抗,沒想到她居然起身去拿那碗涼了的飯,在電腦前默默吃完,還順手把碗洗了,也代表這次的風波過去了。
諸君讀了,一定覺得怎麼寫的爭端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但是青春期的喜怒哀樂真的就是如此。當父母的只能順著她的情緒走,適時引導,如此罷了。
還好少女時光不是只有暴風雨的日子,更多時候有意外的驚喜。
她高中的選修是學習拍影片,沒想到居然在電腦教室上課,把她嚇了一跳,因為她沒有要學電腦呀。原來除了拍攝影片,剪輯也是很重要的,才會需要用到電腦。偏偏班上同學男生居多,而且許多人十分調皮搗蛋,讓她第一天上完課十分懊惱。不過她居然說,雖然很想退課,但是我們以前跟她說過,遇到挫折不要馬上打退堂鼓,因此她會給自己一段適應期,真的不行才會退課。沒想到以前跟她討論過的態度(見“開學的煩惱”),她還記得呢。後來她考慮了其他的選修課,但是分析以後還是不適合,後來漸漸發現愛起鬨的男生其實也有優點,小組成員合作愉快,現在也就慢慢接受這個課程,偶爾還會說起課堂中的趣事。
開學後,爵士樂團也在週末開始練習,去年之前是初中學生的樂團,今年升到高中樂團,成員不同。她要去練習之前跟我撒嬌:「馬麻,我整個高中都得去爵士樂團嗎?」我說對呀,尤其她已經停止參加學校的樂團,更需要課外吹樂器的機會。她嘆氣說:「這樣子,我的週末時間都得花在樂團練習上面。」拜託,只有一個半鐘頭的練習,又不是整個週末的時間。因為她心情好,這樣反駁沒關係,她撇撇嘴就騎車去老師家了。
她回來的時候我正在炒菜,抽油煙機轟隆轟隆地響著。她丟下樂器,湊到我身邊,迫不及待地說:「你知道嗎?樂團的男生每個都好帥喔!」我手裏的鏟子緩了下來,轉身看她,說:「咦?真的嗎?」她認真地點頭,跟我說這個大約十人的樂團,只有她一個女生,其他人大多是高年級的,幾乎都又高又帥,而且聲音低沉,不像目前同年的男同學,都還在換聲期。她說:「坐我旁邊的alto sax特別帥,我們剛好程度差不多,所以不小心吹錯的地方,都有機會可以討論耶。」她的眼睛閃爍著喜悅的光芒,掩不住心中的雀躍。我問:「他叫什麼名字?」她湊到我的耳邊小聲說,因為不想爸爸聽到。我們把拔每次說起男生,總要順便提起槍枝,讓她不放心,所以得偷偷說。
她又說,初中七年級的時候,曾有一個九年級的男生來班上當助教,沒想到這次又在樂團見到他,現在十二年級的他更帥了。以柔一眼就認出他,但是沒說什麼,倒是這個男生前來問她:「你看起來很面熟,我們以前認識嗎?啊,是不是初中時我在當助教的時候看過你。」以柔當然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是她故作矜持、很鎮靜地說:「是嗎?嗯,有可能喔。」
我聽了哈哈大笑,順勢在她的手臂上敲了一下,說:「你很厲害喔。對嘛,不要一下子就跑去人家面前承認以前有很深的印象,對吧?」以柔俏皮地眨眨眼,掩不住心裡的得意。
她上樓以後,我在抽油煙機的噪音當中不自覺地微笑。青春時期總有煩惱的事,然而就算不情願的情況下,仍有不經意的驚喜發生。日常生活中也許有跟父母爭執的情形,但是喜悅的事也同樣樂於分享。
末了,得謝謝我家的笨狗狗Benny。陰晴不定的青春期,有一隻隨時跟在身旁、又不會頂嘴的狗狗,隨手摸摸都讓心裡莫名地溫暖起來。有時候我已經在床上看書準備睡覺,以柔會磨蹭進來,躺在我身旁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她的話題通常是從Benny開始,說起這隻狗沒被邀請就跳上她的床,或是關於他的傻事,但是聊著聊著她會不覺說起學校的事,或是與朋友的互動。她的話匣子一打開,我也就樂得讓她多講點,因為誰知道下次心情對的時候又是何時呢。
陪著孩子長大,每個時期都有不同的樂趣和挑戰。青春期似乎很難搞定,但是自己也有過彆扭的少女時光,為什麼要跟孩子斤斤計較呢?畢竟親子關係是一輩子的,只要在這段不時會捲起浪濤的過渡期不要翻船就好。僅以此文與同期的父母共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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