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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柔的中文名字是我媽媽取的。
記得在一次我們每星期的例行電話中,媽媽告訴我,找了幾個男生的名字,也想了幾個女生的名字。男生的名字講完,開始說女生名字的選擇。媽媽說的第一個名字就是“以柔”。她說年紀越長,越感受到柔軟的重要。溫柔敦厚,是寶貴的人性,也是她對未來孫女的期許。
說完第一個建議,媽媽又要講第二個,但是她還未開口,我就打斷她說:「不用再說其他的啦。如果生女兒,就叫以柔吧。這個名字還真順口呢。林以柔,嗯,好名字。」
當時我還不知道肚裡孩子的性別,但是因為喜歡媽媽給女孩取的名字,簡單但又饒有深意,我就偷偷期盼能生個女兒來用這個名字。
轉眼間十一年了,以柔長成一個快樂活潑的女孩,有時候神經有些大條,但是朋友間極受歡迎。一直到最近,我才在幾件小事當中,發現這個孩子真的不負阿嬤的期許,有一顆柔軟的心。
先從那隻火雞說起吧。
我的公司附近,一年前出現了一對“野火雞夫婦”,選了公司旁的一棵樹棲息,因此常看到他們的身影。今年春天多了六隻小火雞,小小身體搖搖擺擺的很可愛,可惜自然法則下,五隻被老鷹吃掉,只剩一隻幸運的孩子,一家三口再也沒分開了。沒想到兩個禮拜前,見到雄火雞的尾部居然有一支弓箭直直穿過,一邊是尖銳的箭頭,一邊是鈍鈍的箭尾,實在是很詭異的景象。不知是什麼可惡的人想要用練靶的箭來射火雞,有膽射就把獵物帶走,沒射死卻又任由帶著箭的火雞如此行走,太不負責任了。
剛開始我們想,異物入體後很快就會發炎,這隻火雞不知能撐多久?沒想到兩個禮拜後,他仍然大搖大擺的在我們面前覓食,或是悠閒地散步,似乎渾然不覺身上的異樣。可能穿過的部分是尾巴,沒有重要器官,所以沒有發炎之虞?我們請動物管理局來看,但是野火雞只要有人接近,就開始有攻擊的跡象。小城的動物管理局見此景就撤退,不再考慮逮捕火雞治療。
說遠了。這跟以柔有什麼關係呢?
因為這是新聞,我每天回家就會報告“帶箭火雞”的近況。有天接以柔回家,她一見到我就興奮地說:「我看到你說的那隻被箭射到的火雞了耶。」「咦,真的?」以柔說,放學後被接到張老師的學校時,見到兩隻火雞正要過馬路,她發現其中一隻有箭從中穿過,還仔細地觀察到,一邊的箭身比另一端長。因為那裏就在公司旁,她馬上知道那就是馬麻常說的帶箭火雞。她說:「車上的L和A也看到了,她們問,那隻火雞的尾巴黏著甚麼東西呀?我跟她們說只是羽毛啦。還好我們的車很快就過去,她們沒有看清楚。」
其實L和A只比以柔低一年級,並不是年紀多小的孩子。若是她們問我,我也許就直說了,沒想到以柔會想要隱瞞事實,可能想說箭穿過火雞的身體會嚇到她們吧。那時候我想,以柔雖然是獨生女,其實有照顧弟妹的大姐姐心態,居然會在一瞬間就決定將不美麗的真相掩蓋過去。
另一件事與我家的狗狗有關。
平常Benny若是飯吃得太快,有時候剛吃完就會把狗食全部吐出來。不過吐完又是好漢一條,絲毫不受影響。但是這天早晨,我還在睡夢中,就聽到Benny作嘔的聲音,我還會意不過來,他已經吐在地毯上。我慌忙翻下床,只見Benny無力的趴在地上,還小小聲的發出嗚咽的哭聲,一定還不舒服。我輕輕地拍他一下,就去拿紙巾和塑膠袋收拾殘局。結果正坐他旁邊清理時,他又坐起來開始作嘔,完了,我沒有報紙好盛住他的嘔吐,只能眼睜睜的看他再將地毯另一塊弄髒。
我覺得很奇怪,昨晚吃完晚飯都過了一夜,為什麼到現在才吐?而且我看他的嘔吐物還有成塊的狗食,根本沒消化。是不是消化不好,累積在身體一陣子了才吐呢?清差不多了, 我去樓下拿個東西,平常Benny一定是跟在我身邊,這天他沒力氣,我離開房間以後,他只是走到以柔房間關著的房門外躺下來。等我上來,發現他又吐了。固體的食物已經吐完,這次剩一些存餘的碎食,還有一些流質的東西。吐完起碼也換一邊躺,他居然就趴在髒地毯上,害我還要推開他的毛身體,才能清底下的地毯。
不久到了以柔要起床的時候,我推門進去,平常Benny都是用衝的,一鼓作氣地跳到以柔床上,興奮的舔著她的臉將她叫醒。這天他只是慢步跟進來,然後就躺在以柔的床邊,沒有想上床的跡象。我將以柔喚醒,她還沒醒全,我就輕輕地說:「今天Benny不舒服耶。」她的眼睛馬上一下張開,撐著坐起來,看到床下的狗狗,只是面朝下的躺著,那條平常搖晃不停的尾巴靜靜的攤在那裡。「喔,Benny!」她急忙下床,坐到Benny身旁撫摸他,可是還是沒得到太多的反應。我們下樓來,平常上下樓梯都要跟我們賽跑的,這次只是靜靜跟著。我們吃飯時,通常是Benny在旁邊急切的要求吃飯的時刻,這天他完全沒興趣,只是在離餐桌很近的地毯上躺著。(餐廳是木頭地板,身體不適的時候,地板太硬,還是選柔軟的地毯比較舒服吧?)以柔完全沒心情吃飯,一再回頭看Benny,沒幾分鐘就問我什麼時候要打電話給醫生。我建議等要上學,看他的反應,若是他還有精神想跟我們出去,走路又正常,就應該沒關係;若是沒力氣跟我們去走路,我再打電話問醫生。儘管如此說,她還是沒多久就問一次:「你什麼時候要打電話給醫生?」好像我說的話都沒聽進去。
過了半晌,她又忽然冒出一句:「你知道他常常舔我的臉吧?」「嗯。」「你想,他會不會是舔了我的acne才吐的?」Acne是新的字彙,她的鼻子最近開始冒出青春痘,我去幫她買洗面乳,才學到這個字。我說:「你是說,他舔到“面素利達姆”嗎?」睡覺前,以柔會要求塗藥膏。這個青春痘實在讓她傷透腦筋。
「不是。我是說,舔我的acne才吐啦。」如果不是她憂慮的臉色和沈重的神情,我其實會噗嗤笑出來。不過人家那麼鄭重,我不能取笑,只能很正經的回答:「不會的,青春痘是皮膚的一部分啊,又沒有不一樣。」她應了一聲「喔。」,不過神色還是很沒忐忑。
雖然我一直催她吃飯,她卻頻頻回頭看Benny,無心吃飯。過了一會,忍不住又走到Benny身邊坐下來。她說:「平常我在他旁邊,他就會舔我耶。」可是此時Benny只是奄奄一息地躺著,完全不理會她。於是她也躺下來,將頭湊到Benny的小毛頭旁邊,臉頰就放在小狗嘴旁邊,棕色的長髮披散在地毯上,和狗狗的白毛形成強烈的對比 。
以柔都將自己的臉頰送上去了,這下就算Benny再沒力氣,也無法抵擋如此的呼喚。果然他將頭抬起來,開始輕輕舔以柔的臉。這下以柔終於露出起床後第一次的笑容。這時她喃喃地說:「我的theory是,他吐完以後很累,需要休息,只是這樣而已。」我說對呀,人不是也是這樣嗎?
我發現以柔的擔憂,和自我解釋,很像每個新媽媽第一次面臨嬰孩生病的反應。嬰兒不會說話,不知道到底哪裡不舒服,媽媽只能用猜的,不斷觀察孩子的一舉一動,憂心忡忡,想幫忙但又充滿無力感。Benny是她的玩伴,但也是她的孩子,這是第一次Benny精神不好,也讓以柔第一次嚐試到心愛的孩子生病的焦慮。
吃完早飯,以柔回樓上換衣服。我將碗盤洗好以後也上樓。卻見Benny趴在樓梯間,以柔坐在旁邊輕輕撫摸他 。平常Benny只要有人注意,馬上會將身體翻過來,讓你抓他的肚肚,這一整個早上他卻沒力氣翻身。我忍不住蹲下去,他感受到我的接近,居然開始慢慢翻身,以柔小聲的說:「馬麻,他要翻了耶!」 果然像是電影中的慢動作那樣,Benny緩緩緩緩的將身子翻過來,終於全部翻身,小腳腳彎曲的等我們搔他肚子。以柔歡呼一聲地就將頭埋到毛球裡。 一整個早上,她都在等這個小小的動作,只要Benny還會依戀我們的溫存,就表示他沒有那麼不舒服,能夠讓她吃顆定心丸。
果然等我們要上學,Benny雖然沒有往常的又叫又跳,還是開心的讓我們套上狗鏈。才一出門,就在路旁的土地上又拉了一團便,果然是腸胃不舒服,吐也吐了,拉也拉了,髒東西應該全出來了才對。除此以外,走路倒還蠻有精神的。以柔彎腰跟他說再見時,心情已經比早餐時篤定多了。
放學接以柔回家時,她第一句話就是:「回家看阿呆弟弟吧!」然後有自言自語說:「只要我一推開門,他像平常那樣撲到我的身上來,就表示身體好了。」一路上我們沒怎麼聊天,我想她的心都在想家裡的狗狗不知好點沒有。還好,我們車才停好,就聽到門後Benny輕哭的聲音,這是平常他聽到我們回家,迫不及待想見我們的撒嬌聲。以柔將門推開,歡呼一聲:Benny Bo! 就和攀在她腿上的狗狗抱在一起。經過一天的休息,Benny又恢復活潑健康的模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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