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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秋天都會幫以柔報名足球,這個AYSO(American Youth Soccer Association)是個業餘的組織,由志願的家長們擔任教練及裁判,從開學後的九月到十一月初,每禮拜練習兩次,週末比賽一場。加入這個組織不用甄選,而比賽也是注重運動精神而非以贏球為目標。
在球場上,以柔從來不是衝鋒陷陣的大將,也沒有足夠的競爭心,當球朝她飛來,她的反應通常是躲避,而不是往前去攔球。每年的球季開始,她總是會央求我下次別再幫她報名足球了,我問為什麼?她嘟著嘴說:「我踢的又不好。」但我的考量是,以柔是獨生女,平日沒有與兄弟姐妹相處互讓的經驗,因此團隊的體育活動更加重要,不但能運動健身,也能學習如何與別人合作,為同一個目標奮鬥,這樣珍貴的學習經驗,也只有這個年紀才有機會吧?我知道以柔的球技不是頂尖,但是足球這種運動,需要每個人的貢獻,只要顧好自己這一區,傳球、防守,都跟攻球門一樣重要,因此以柔雖然永遠不會是得分的重將,但是她還是可以幫自己的球隊贏球。其他的運動,例如棒球,個人的球技就特別突出,如果不知如何打到球,每次輪到一定出局,也會在眾目睽睽之下喪失自信吧?加上AYSO這樣低調的組織,競爭不是唯一的目標,也很適合以柔這樣的孩子加入。
 
自從加入AYSO之後,我們還沒碰過不喜歡的教練,今年也不例外。今年的教練是大學教授,他從小到大都在踢足球,非常喜愛這個運動,自己的孩子到了能踢球的年紀後,每年都當義務教練。 他和藹可親,但是教起球來也不含糊,見到某次比賽有不足之處,下禮拜的練習就特別補強。有一次練球,他決定針對每位球員作評估,告訴他們優點為何,但還有哪裡可加強,然後下功夫練自己的弱點。那天以柔練球回家,笑嘻嘻的問我要不要知道教練的評語。我好奇地問她厲害的是那點?她得意地說,教練說她碰球的機會特別多,表示她能預知球會滾到哪裡。我微笑的贊許她,心裡也很感謝教練能想出鼓勵的話,點出每個孩子的貢獻。我接著問,那什麼地方要加強呢?她說,教練說不要只運球(dribble),適當的時候就要用力踢給隊友。這真是以柔的弱點,她搶到球後通常只是帶球走,不一會兒就被別人伸腳搶走了,就算踢球出去也沒什麼力道,傳不遠。既然教練如此說,她就認真練習,果然後來的比賽,能見到以柔勇猛的與別人搶球,運球後也能用力的踢出去。








 
 
不過我也發現,孩子越大,教練越不好當。五六年級的女孩正值要發育的年紀,開始有情緒的反應。有一次對方攻門,其實球出界了,她們看得分明,就停止搶球,但是裁判沒見到,也沒吹哨子,對方趁以柔的隊鬆懈之時,趕快攻門,果然在沒有人防守的情況下,輕易進球。還有一次其實球沒有進門,但是裁判沒看清,居然叫她們把球拿到中場重新踢,表示對方得分。這種情形,女孩們下場休息的時候嘴巴翹的老高,直呼不公平(這個年紀真的常常說”Not Fair!”),但是教練只是簡潔的說:「這種情形你們怎麼辦?繼續踢球進攻啊。沒有停的理由。」 他不花時間批評裁判,畢竟生命中有許多無法控制的事,無所謂公不公平,繼續做自己該做的事就是了。
 
隨著練習的次數增加,隊員們的默契愈佳,我們開始贏球,碰到所向無敵的隊伍,居然還打成平手,孩子們倍受鼓勵,以柔再也沒提以後不要幫她報名的事了。可是有天收到教練的信,說星期天的練習取消。原來一位隊員,也是助理教練(另一位媽媽)的女兒盲腸炎要緊急開刀,而教練的太太也在同天騎腳踏車摔倒,腦震盪得在醫院觀察。這也是生命中突然發生無法控制的事。幸好這兩位都慢慢恢復, 開刀後的女孩仍然穿著制服來加油,在場邊滾著球玩,但是已經無法幫球隊踢球了。即使少了一員大將,大家還是越踢越好,在球季末居然贏了好幾場球。
 
足球是以年齡分級,今年之後秋季結束還有季後賽,晉級的球隊可以到別區繼續比賽,是與以往不同的制度。因為我們最後幾場都贏,原本心中忖度,也許季後賽還有晉級的希望。可惜打完最後一場,教練宣佈我們的一員大將下禮拜要去爺爺家,不能來比賽,原本以少了一名盲腸炎開刀的隊友,現在又少了一位,而且還是常常得分的女孩。
 
季後賽的那個週末,得打三場球,星期六早上八點一場,十二點一場,然後星期天的中午再打最後一場。每區成績最好的球隊,晉級到下一個禮拜再戰。
 
早上八點那場,七點半就要先到,以柔甚至比平常上學還要早起。那天非常的冷,只有攝氏三度左右,女孩們最多在制服底下加件長袖,雖然熱身操都做了,還是凍的發抖;以柔短褲下裸露的腿,摸起來像冰棒。不知是因為太冷,還是太早,那一場他們打得有氣無力,對方是賽績超好的隊伍,本來前半場雙方都沒得分,但是在下半場一開始,對方就在很短的時間攻下三分。足球賽因為得分很少,只要對方超前兩分以上,就能感到落後的一方的信心開始動搖,再超前一分,女孩們的肩膀就開始下垂,腳步開始緩慢,基本上勝負就大致底定。球賽雖然是體力與球技的較勁,其實心理的攻防也是很重的一環。在得分困難的足球賽中更為明顯。

 
因此第一場比賽,我們雖然守了前半場,控制不了下半場的火力,以多分落敗。中午那場,兩隊實力相當,原本我還覺得因為我們的攻勢比較猛烈,優勢較多。但是當對方一個球滾到我們的球門裡,轉眼間又變成我們得追分。雖然有許多次攻門的機會,都功敗垂成,最後以零比一落敗。
 
比賽後,以柔在回家的路上問:「我們反正已經輸了兩場,明天就算贏了也不會晉級,不是嗎?」這樣分析也沒錯,但是比賽只是過程,好好打就是了。果然星期天的比賽前,教練將大家聚集,懇切的叮嚀:「這是我們一起打的最後一場球賽,大家努力,讓這個球季在最高點結束,好嗎?」也不知是教練的鼓勵,還是這群女孩不願季後賽以全輸收場,從第一球開始,就能感到她們旺盛的鬥志。不過足球不比籃球,momentum很難持續,可以整場都在對方的球門前盤旋,但球不是被攔下,就是踢出界;可以一再將球傳的很遠,但是對方一攔截就得重新佈陣,實在是控球容易得分難啊。不過在這場球賽,也見到一整個球季的功夫都有了收獲,我們的隊員們傳球之間默契十足,球在隊友之間滾著,隊伍的移動和諧有序,觀球實在很享受。
 
一次對方攻門時,我們一位球員平常是當守門員的,可能一時忘記自己的身份,見球滾到腳邊,不及細想就彎腰撿球,這時裁判的哨子也尖銳的響起,拿著球的女孩很窘地將球丟下,我們在場邊,包括教練都笑出來。不過這下子因為犯規,要罰踢球門。 我們的守門員長得纖細矮小,站在諾大的球門旁,真叫人擔心。教練扯著嗓子對她說:「注意球,注意!」說時遲那時快,對方的球強力的飛來,只見這位嬌小女孩的大手套一擋,球居然被她拍下來。開心的隊員都興奮的趨前恭喜她,只是我們的歡呼尚未止息,發現她擋下球後忘了將球撿起,所以還是“活球“,而且還在我們的球門邊,對方剛好湊前去踢,害得教練在場邊又大喊:「Live ball, live ball! Pay attention!」讓我們忍俊不已。
 
不久對方進了一分,但是我們的鬥志正盛,完全不受影響。到了最後一節,時間所剩不多,球幾乎都一直在我們攻門的那一半的球場,不過對方的防守也是滴水不漏,很難進球。因為意會到這已是最後的得分機會,所有的家長都不自禁地站了起來,忘情的幫孩子們加油。終於我們攻到球門的邊緣,對方唯一能防守的就是將球踢出界,於是我們又從底線發球,一次又一次的,真的只差臨門一腳。
 
終於有一次球傳進來,我們的幾位球員排成一排,正要蓄勁踢球的時候,忽然比賽結束的哨子響了。我惋惜地嘆了一口氣,畢竟時間不夠,還是輸了。正要張開手臂迎接這些勇敢的孩子時,卻見走向場邊的女孩們的臉頰顫抖,已經嗚咽不成聲,再一看,有一半的隊員都在哭。完全沒想到這些孩子是那麼想進球,想望的越強,傷的越深。這時教練也不顧這些孩子只想投向媽媽的懷抱撒嬌,忙將大家召集到場中,蹲下來一同說話。
 
我當時不知道,其實足球比賽的時間不是像其他的球賽那般嚴格,裁判當然可以嚴守時間,但是一般不會在攻球的那一剎那吹哨子,通常會在球出界,或是中場傳球的非關鍵時刻才結束比賽。當然那位裁判吹哨也是於法有據,若是讓我們的球員踢球,也不一定進球,但是因為他及時(提前?)吹哨,孩子們永遠不會知道若是容許踢那一球,會是如何的結果。比賽結束後孩子會大哭,主要也是為裁判沒有給他們機會踢那一球。
 
通常比賽結束,雙方球員都會為對方球隊歡呼。很快的對方已經為我們歡呼,但是教練毫不理會,他只是蹲在草地上,深刻的望著每雙哭紅的雙眼,懇切的說大家都盡力了,雖然正式的成績是一比零,但是在他心中是一比一。他要每個女孩都聽懂他對她們的努力有多麼感動,多麼驕傲。
 
青綠的草地上,對方的球隊面對地上坐著的隊伍,等著與他們握手。場邊的家長們靜靜的望著場中藍衣的女孩們,又是疼惜又是驕傲。藍藍的天空下只聽得教練懇切的鼓勵,穿插著女孩哭泣的聲音。如果說生命中有什麼值得珍惜的時刻,那就是了。
 
終於過了一世紀那般長的時間,聽到教練說,好了大家站起來,我們幫對方歡呼,這才是運動員的精神。雖然在歡呼聲中還是聽得到抽咽聲,但是這場球季就這樣結束了。
 
只是不知道,這些青春的孩子們,什麼時候才會明瞭,比賽的真義,其實與勝負是沒什麼關聯的呢?

 
過去的足球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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