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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為泛舟以後,就再也沒有什麼好怕的,沒想到來丹麥受訓,居然誤打誤撞的做了一件比泛舟恐怖好幾倍的事。
 
受訓中,有一個課程的安排是”Personal Challenge: Get out of your comfort zone”。下午五點半,我們二十多個人被帶到戶外,走到一個穀倉(silo)下方,屋頂上有一個木頭平台稍稍突出,然後一個階梯斜斜往下接到牆壁。當我站在下方抬頭看,不覺感到暈眩,心裏的恐慌慢慢暈染開來。
 
除了怕水,我還畏高。東部校園裡有一個有名的鐘塔,有一次獨自爬到上方看風景,結果到了頂樓,腳就一直發軟,要退後到屋頂的正中央,背靠著牆壁才能安心點。又有一次,V好心在舊金山訂了一間有名的旅館,十幾層樓高的房間,玻璃是從地板連到屋頂的一大片,深夜看城市的燈火分外好看。可是我只要一走近窗戶就感覺腳底虛浮,覺得地板不穩,怕會掉出窗外,一整夜我都縮在離窗戶最遠的床頭,更別提看夜景,那是V花的最冤枉的錢。
 
有兩個穿著黑衣的男人站在穀倉下方,為我們講解Rappelling這個活動:我們得爬到十八公尺高的屋頂,腰間接出繩索,另一端握在手中,放鬆繩索身體就會下降,握緊則停止,因此我們能夠控制下降的速度。他說第一次的人不要試著用腳推開牆壁,一步一步往下走就好。除了手中的繩索,還有一條腰間的繩索是由他們從上方控制,因此即使我們不小心放開繩索,他們也能從上方拉住我們,不至於摔斷脖子。最壞的情形是什麼?他們說就是身體撞向牆壁,懸在半空中而已。唉,可惜這樣的保證並沒有讓我心裏踏實多少。
 
 
主辦人告訴我們不參加沒關係,但是他們鼓勵我們參與這個絕對安全的活動。雖然我知道這個活動不適合膽小又怕高的我,可是當大家開始去拿器具的時候,我也不由自主的去拿。幾個有經驗的同學,馬上爬上穀倉開始下降。我看著他們凌空而降,心想,往後踏出平台的第一步最是令人膽顫,尤其身體得往後仰才能走下來,如果沒有繩索拉住,無疑像是往後栽下一般,這是多麼違背本性的動作? 

 
我把護帶套在腰間,抬頭看同學Rappel的時候,心又開始慌了。還好有一位同學M很喜歡去洞穴裏探險,她說他們常做這種吊繩索的事,我趁機要求她排在我的後面幫我壯膽,於是我們一同進入穀倉拾級而上。站在高台往外望去,一望無際的平原,可見到倦鳥歸巢,夕陽更將天空染成一片橘紅色。若是在平常見到,我可能會喜出望外感動不已,只是想到即將面對的挑戰,就喪失欣賞美景的心情。
 
很快的輪到我了,instructor告訴我手要如何控制才能放繩索,又如何煞車,他要我先在平台上演練一番。我將身體往後傾,試著往後走,卻發現無法挪步。Instructor微笑地告訴我要放繩索,他抓著我帶著手套的手,我才發現因為緊張,已不自覺地緊握著繩索,難怪無法放繩挪步。可是我心中最大的恐懼就是如果放手後,繩索鬆開,我會不會因而直線降落?當時不知道,其實以繩索在腰間的八字環的穿梭方式,這是很難發生的。
 
可以挪步以後,我就背向著天空一步一步往後退,等到了邊緣的時候,腳只剩一半還留在平台,另一半就懸在十八公尺的高空中,身子與平台的聯繫只剩兩條繩子。我的呼吸急促,全身發燙,一顆心幾乎要跳出胸膛。人的本能是不會往高台的外面踏空出去,偏偏我非做不可。我的害怕其實與有沒有懼高症都無關,因為我只是注視著前方的平台與牆壁,並沒有往下看,但是清楚的知道身處於高空中,虛浮而不安定。我想,如果遊戲規則是要面對懸崖跨出腳步,無論身上纏著多少繩索,我都不會跨出去的(因此我是絕對不會去玩Bungee Jumping的)。
 
 
顫顫巍巍地勉強停留在平台邊緣,這時instructor要我將身體再往後躺,我只好再往後倒,直到感覺腰間的繩子拉住我,我放在腰後的右手緊緊握住繩索,不敢放鬆。當我小心翼翼用腳碰觸木階一步一步走下,耳邊聽到高台上的人不斷鼓勵我。(M後來告訴我,我要下去以前的臉色蒼白,看得出非常恐懼,她一直試圖從台上鼓勵我,盼望我往上看她一眼,能夠見到她鼓勵的微笑,可惜當時我的眼睛只是注視著眼前的台階,根本無法分心往上看。)我一直覺得要失去平衡,一轉眼就要側身撞上階梯,越緊張腿就越軟,但是偏偏最需要的就是腿,狼狽不已。老實說,當我吊在半空中才只下了兩格,心中只想開口請人將我拉回去。但是不知為何,這個放棄的念頭一閃而過,我還是一步一步的往下走。好不容易下完木階的部分,我軟弱的腿更開始發抖,腳幾乎無法貼緊牆壁,因此身體一直盪出牆外。其實這是無所謂的,但是我不知道,以為這樣就會失去控制,緊張的握緊繩子拒絕往下降,但是又聽到上面的聲音叫我再繼續放,我的腳在牆壁上小小步的走著,身體隨著放繩索以緩慢無比的速度下降。忍不住問下面的人快到了嗎?只聽到下方傳來一陣笑聲,卻沒有人回答我的問題。我在心中叫苦,這表示雖然感覺已經下降很久,旁觀者卻知道我離地面尚遠。 
 
從照片中就可看出我有多麼緊張,雖然身體往後仰,我的頭卻往繩索靠近,只因害怕掉下去。左手本來只要扶著繩子就好,甚至放開都沒關係,但是我只是直覺地緊緊抓住繩子,as if to hold on to my dear life。我就這樣一下子離開牆壁,一下腳又勉強搆著牆壁的慢慢走下來,好不容易有人從下面喊上來,"Janine 加油,你下來的距離已經大於離地面的距離了。」即使在強烈恐慌的狀況下,我還是聽懂這句話表示我已下來超過一半了,即使這表示還有一大段路要下,仍是很大的鼓勵。
 
我的呼吸仍然急促,口乾舌燥,腳仍然發抖,而我的心,從沒有跳得這麼快過,然而蒼蒼天地間,只能仰賴自己一步一步走到地面,沒有人能幫我,這是我從來沒有經驗過的事。之前走過的人生,迷路總有人能問路;泥濘的路總有伸出的援手;心中徬徨的時刻,總有人能幫我穩住心;就算是上次泛舟,也有同船的人能一起划槳,及guide來指示我們怎麼做。只有懸掛在空中的這一刻,只能面對澄澈如鏡的恐懼,無顧心中如何的抗拒,一鬆一緊的放繩,一尺一吋的下降到地面上。 
正以為永遠也到不了的時候,我的腳就觸到了地面。另一位instructor馬上趨前來將我扶正,幫我把身上的繩索鬆開放回上面。站在地面上,才更真實的感到雙腳發軟,而且身體一下子熱起來,才發現早已汗流滿身。不只這樣,我還發現雙手都無法伸直,可見當時握的多緊。instructor一邊幫我解繩子,一邊問我在上面繩索是不是卡住,可見我下來得有多慢。後來看照片,每個人下來後都是滿臉笑容,與其說是為了完成任務滿意微笑,還不如說是如釋重負之後的表情。
 
 
當我們全都下來,準備去吃晚餐的時候,倏然發現原野中的大樹已完全浸在黃昏溫和的光線之中,然而比之高台上的遼闊景象自然遜色多了。回想著高台上見到的風光,與軟弱地踏出的第一步有多麼害怕,仍然虛幻不真實。我想,日後遇到難題時,總可以回想起這次的經驗,然後告訴自己,如果當時可以踏出高空的那一步,又有什麼是做不到的呢?
 
這,也許正是訓練課程安排這個活動的真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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