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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基尼的風波後,母女倆還是不時就要為衣服吵架。這次不是因為買新衣,而是為了丟衣服而吵。
秋季即將來臨,因此暑假前的最後一個週末,我叫以柔把衣服整理一下,太小或太舊的捐出去,剩下還能穿的衣服檢核一下,就知道新的季節需要添些什麼。她的動作很快,不久就叫我去她的房間驗收。
 
她將抽屜裡的衣服全部拿出來,整齊的疊好放在地毯上。只有一小疊要留,其他都是要捐的。我在要捐的那幾疊前面坐下來,一件件拿起來看。許多一看就知道太小或是太舊,可是我也發現某些是去年才買、而且狀況還很好的衣服,居然也放在要捐的衣服行列當中。
 
去年她買了兩件棉質的毛衣,沒有扣子,穿上去順順的披在前面,很好看,本來只買一件灰色的,因為好穿好配,又回去買了一件咖啡色的。這兩件仍然很新的毛衣居然也在捐衣的行列。我問為什麼不要了,她說,本來可以配的衣服都捐掉了,所以上面要穿的毛衣也不需要了。哪有這樣的說法?我說灰色和咖啡色本來就是好配的顏色,任何新買的衣服都可以配才對,她還要矯正我:「是白色,不是灰色。」明明不是討論的重點,還要跟我辯論,讓我一股氣往腦門衝。我說:「這兩件繼續穿,不准捐。」就把那兩件毛衣放到床上,繼續往下翻。不一會兒又見到暑假去夏令營發的T恤,為什麼不要了?她說:「我不會穿的。」我說:「好好的T恤,就算上學不想穿,週末也可以穿,當睡衣都可以。為什麼這麼浪費?」我知道跟孩子講話應該就事論事,不要妄下評論,例如用懶惰浪費的形容詞,但是氣頭上我總是忘記。以柔撇撇嘴,說:「我就是不會穿。」我說:「當時你去夏令營要穿這種T恤的制服,我們怕一件容易髒,還多買了一件,你卻穿一季就不要了?」說著順手將這幾件T恤也丟到床上。以柔見想捐的衣服一件件的被媽媽否決,也不高興了,轉身往外走。我氣的對她嚷:「你回來!我要跟你說為什麼不能捐呀。」她說:「反正最後還是你的決定,我說的都不算,那你去弄就好啦,不需要我留下來。」說著就下樓去了。
 
這不是我第一次否決她的決定,但是以前她起碼聽我解釋原因,即使不高興,我也有機會表達拒絕的理由,這是第一次她不理我的說法。兩年前我就發現以柔只願意穿自己選的衣服,因此早就不參與她選衣服的過程,只負責控制件數和價錢。只是這次發現,即使喜歡的衣服,只不過穿了一年她居然也會想要淘汰,還跟我辯論那是捐給需要的人,不算丟棄。我說,你要捐可以,我是不會再幫你買新的毛衣。不過兩人在氣頭上,這樣的威脅也沒有作用。
 
我知道許多人到了新季節都要換新裝,才跟的上潮流。我從來沒有這樣的習慣,好材質的衣服穿了多年也不會變形,偶爾添點新裝就好。以柔之前一直在長高,因此每年換衣服是常態,直到現在成長變緩,於是衣服的去留才成為爭論的焦點。沒想到我身教了半天,以柔完全沒有學到我的買衣哲學。
 
最後,許多還能穿的衣服還是被我硬留了下來,也強迫以柔回房間聽我解釋。V聽不懂我們用中文在吵什麼,事後我才跟他解釋。我們爭執的不只是衣服的取捨,更重要的是用錢的態度。我希望她能學到量入為出,而不是以為自己要的東西父母都會無條件供給。尤其現在她的同學有人買名牌的衣服,我希望她能了解那些都是膚淺的表象罷了。我的解釋V都贊同,但是即使夫妻同心,讓女兒了解我們的想法還是不簡單。
 
後來我和同事聊起這事。他有兩個女兒,都已上大學了。自從孩子上初中,他們給孩子的零用錢就涵蓋她們的需求,例如衣服鞋子等等,只有學校用品還是由父母出錢。因此孩子想換掉什麼衣服,買何新裝,都是他們自己的決定,但是因為存款有限,這件衣服買貴了,別的地方就得省。如此不僅教會孩子控制收支平衡,也省去了父母干涉的爭吵。我聽了很心動。後來跟姊姊聊天,原來她也是如此訓練涵涵,因此她即使現在有不錯的收入,用錢的態度還是沒有變。我跟V說起同事和姐姐的建議,他也很同意。
 
這天我和以柔帶狗狗出去散步,趁機問她的意見。聽說零用錢會增加,又能自己決定如何買需用品,當然很歡迎。不過她忐忑的問:「那我得買自己的牙膏牙刷嗎?」我笑著澄清:「你的零用錢花在自己的用品上,例如衣服、鞋子、iTune、或者自己喜歡的零食。其他大家都要用的生活用品,例如衛生紙、洗髮精等等,我們會買的。但是你若是想買比較特別的肥皂或是洗髮精,那就自己出錢。」以柔的眼睛古靈精一轉,說:「那我可以用自己的錢買指甲油囉!」化妝與否也常是我們倆爭吵的話題,我總覺得年輕自然就是美,但是以柔的同學很多人都化妝,她自然也想,母女總是在此話題拉鋸不已,果然她一聽到有自主權,馬上就直攻我的罩門。
 
其實我已先考慮過了。讓以柔有自主權,有許多好處,但是對我而言,最難的還是將十三年來習以為常的控制權釋出。畢竟,最好的學習就是犯錯後自己調整。如果她在某方面花太多錢,下次就知道別的地方需要省錢,這樣的教訓比媽媽強制不准買更能記憶深刻。她如果想買化妝品,只要是在自己的經濟範圍,我沒有置喙的餘地。因此我深呼吸一口氣,說:「你自己的錢,自己決定怎麼花。」以柔聽了嘴角高高的揚起,心花怒放,我往她的肩膀輕拍一下:「別高興太早,媽媽還是有否決權,如果你買了露肚臍的衣服,我還是可以叫你放回去的。」以柔做了鬼臉,眉角間盡是笑意。
 
於是我們回家後,在一張紙上大概計算衣物的花費,加上娛樂的開支,然後分十二個月轉到以柔的銀行帳戶。因為考慮秋季先要有一些花費,還先將年底的零用錢預支給以柔,明年一月以後再分月進帳。
 
一聽媽媽說可以買指甲油,以柔提款之後就自己騎車去我們家附近的drug store,一逛就逛了好久。等她回來,手掌抓了一大把的小罐子,從睫毛膏到指甲油,一應俱全。我正在電腦前辦公事,抬頭看她一眼,問:「花了多少錢?」她伸伸舌頭說:「我沒想到那麼貴耶。以後我不會買那麼多了。」很聰明的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我問:「收據有沒有拿回來?」她說:「我丟了。」我深呼吸一口氣,沒有忘記自己的新角色不應該太囉嗦,但忍不住要提醒她:「收據有兩個功能:如果你後悔了,可以退貨。另外,有具體的根據,可以方便你記賬呀。」以柔順從的說:「我知道了。」雖然很想知道她到底花了多少錢,還是將其他的話吞回去。說好要她自己學習,就得讓她自己真正體驗。
 
那天晚上以柔的手指塗了亮麗的橘色指甲油,讓我看的很不習慣;把拔笑著說:「你知道什麼人也會塗指甲油嗎?棒球的捕手,為了讓投手看清楚暗號,都是塗這麼亮的指甲油。」稍晚他還將以柔叫到電視機前面,看Giants捕手的黃色指甲。過了幾天,我們去鋼琴課,老師忍不住大笑說:「你的手指看的真清楚,好亮啊!」以柔回家後笑嘻嘻的跟把拔說:「塗了指甲油,手指錯了或扁了,一下就被老師抓出來呢。」本來是美麗的象徵,被這些大人一攪局,變成笑話的來源,以柔會不會覺得我們很遜呢?
 
我發現讓以柔有了決定權後,自己的心也放寬了許多,不用每一件事都跟她斤斤計較。不過這樣的教育方式,與我長大的過程非常不同。以前也是有零用錢的,放學後肚子餓了買麵包,或是同學生日買點小禮物。上學穿制服,週末也大多在家,不需要多少便裝,因此很少在花費上跟父母有任何爭執。沒想到以柔十三歲,就開始硬生生的分割她的花費,一家人這樣分彼此,讓我有些悵然。我跟V說,沒想到我這個東方媽媽居然這麼早就實行如此西方的教育方式。V說,與其說是西方教育,不如說是現代教育,她所處的環境和需求,和三十多年的我截然不同,自然不能用當時的方式對待,否則只有多增衝突。
 
當父母越久,越發現與孩子的互動不能單一進行,也不是我們說了就算。得不時就著周遭環境與孩子的性情調整。不過現在將花費權交給以柔,也不表示從此完全不會有紛爭。且走且改,也只能這樣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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