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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哥本哈根之後,就是獨自一人了。
 
              在芬蘭開會的第一頓午飯,正好坐在一個男生對面,一聊之下,發現他也在我住的D城裏待過,目前在明尼蘇達工作。與他坐在一起的女生目前在丹麥唸博士班,是他在U. of Wisconsin的舊識,也是美國人。當天下午的會議結束後,這個女生問我要不要隨他們一夥人去吃晚飯。反正沒其他節目,我就答應了。
 
問他們要去哪裡吃,這一夥丹麥研究生異口同聲的說:「Somewhere cheap。」於是我們一群人跟著一位識路的學生去找便宜的餐廳。走在我旁邊的是一位泰國來的年輕女孩,來丹麥當交換學生,活潑外向的她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當晚下著雨,我拉著雨衣的帽子,低著頭看地上,小心的避開水窪,暗自後悔沒有換穿運動鞋,因為如此我的注意力有些難以集中,她的話一再從我的耳邊飄過。忽然間聽她問我到美國幾年了?隨意的回答:「大學畢業後就來了。」只聽她俏皮的說:「那可不就是二十年以前的事了嗎?」說完就她就自己呵呵地笑了起來。不知怎麼,她清脆的笑聲在我聽來有些刺耳,皺了一下眉頭,正想反駁,但是心算了一下,發現雖然還不到二十年,但也相近不遠了,這事實一旦浮出,有些心驚。
 
在雨夜的街頭走了二十多分鐘,到了目的地抬頭一看,原來是賣漢堡的速食店。來歐洲這麼多回,這是第一次去吃漢堡。從濕冷的街道朝裏看,裡面散出的暈黃燈光分外溫暖。進去後我們各自點了漢堡薯條,六個人擠一張桌子吃。問他們住哪裡,原來都住在hostels,這是有點像青年旅社,許多人住一間房間,共用浴室的便宜住所。調皮的泰國女孩說,床不舒服,她的室友晚上又說夢話,害她都沒睡好。明明在抱怨,但她明亮的笑容裏一點也感覺不出沮喪,反似在述說一個美好的經驗似的。望著她樂觀年輕的臉,我不禁微笑起來,青春多好!
 
不禁想起,來美國唸研究所後第一次出去開會,是去New Orleans,我們三個女生擠一個房間,晚上輪流搶用浴室,熄嬁後另外兩個女生躺在床上還在聊天,睡在房裏多加的一個行軍床的我,一下就睡著了。開會的空檔,我們拿著臨行前教授交給我們的餐廳名單,一家一家吃過去,早餐去吃露天的Beignets配咖啡,都是興奮美好的回憶。我們幾個土包子,沒住過高級旅館,經過希爾頓,還跑去參觀人家樓下的洗手間,看到大理石的水槽,牆邊精緻的沙發,驚嘆羨慕不已。
 
飯後在漢堡店外與這些年輕的學生告別,我和另一位「社會人士」,慢慢踱步走回我們四星級的旅館。曾幾何時,出差時住希爾頓已不再是驚喜,而是習慣?
 
回房前,先去酒吧點了一杯白酒帶回房間。進房後,聽到滴滴答答的雨聲,原來散步回來時暫停的雨,又開始下了。走到窗前,把窗戶開到最大的程度,讓雨聲和濕氣都能傳進來,爬到床上,把明天開會的議程拿出來想準備,但是一直無法專心。過了一會兒乾脆把書闔起,端起酒杯走到窗前看雨景,但是天色已黑很難看清雨點,望見的反而是窗子反照出的我。
 
幾個月前,負責一個project,需要與另一個software的公司連絡,並約定他們來我們公司拜訪的時間。敲定時間後,對方告訴我將會隨行的同事的名字。看了這個熟悉的名字, 嚇了一跳,確認後真的是以前同一個實驗室的同學R。相別十多年都沒連絡,沒想到居然會因為公事再度見面。幾天後,R與同事來訪,看到穿了西裝外套的R,感到有些突兀,記憶中的R總是穿襯衫和牛仔褲,沒看過如此正式的他。稍稍問候之後,我們就開始在會議室裡討論公事。坐在R的對面,無法不細細觀察他外貌的改變:下巴的肉鬆弛了些,眼睛也變小了一點,當然也清楚的知道,見到的R的面容變化,他在我的臉上一樣看的到。才在心中暗暗感嘆,忽然聽到R的同伴非常溫和地提醒他,不要再拐彎抹角,說重點吧。聽到這話,偷偷在心裏笑了起來:以前就知道,如果有實驗上的問題要問R,要選有空閒的時候才行,因為每次他話匣一開就停不了。看來, R愛聊天以及思緒愛轉彎的毛病還是沒改。歲月能在面貌上留下痕跡,卻消除不了許多根本的個性吧。
 
也是今年初,與另一位唸研究所時同實驗室的同學S在家中見面。以前他的bench就在我對面,我們朝夕相處,是能談天說地的好朋友。最記得的,是V我們的戀情告知他研究室學生的那天,SV的辦公室裡走出來後,就逕自走到我跟前,笑嘻嘻的說,其實早就猜到你們的事了。我有些忐忑的問他的想法,他聳聳肩:「我在乎的是V對我的態度,只要他對我沒有不同,你們如何是你們自己的business,我沒有置評的立場。」他輕鬆的告白,了解的態度,是那段動盪時光裏的一股清流,我至今仍然感念不已。
 
那天來訪,酒足飯飽後,S非常誠懇地說:「今天能見到你真好。其實要來之前有些不確定,但是看到你還是如我記憶中一般,真的很高興。」也是我的壞毛病,老友這樣說,高高興興接受就好。偏偏對歲月話題特別敏感的我,聽到這樣的話,非要調侃地問:「一點都沒變,是嗎?」似笑非笑的望著S的眼睛,手輕晃著酒杯,紅色的酒液攀沿而上又滑落下杯緣,一點也不留痕跡。S被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頓了一會兒,又認真的說:「Well, you have certainly….」他想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選了以下的字:「matured」,我噗哧一聲笑出來,S看到難關過了,才接下去說:「但是,今天的你,還是能讓我輕易的想起從前的你。」我們相視微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不知為何,在北方這個陌生城市的旅館裏,輕啜白酒時,想起了S說過的,關於他記憶中的我的事。夜深後將燈熄了,鑽進歐洲旅館總有的柔軟蓬鬆的羽毛被,暗夜中聽著窗外一直沒有停的雨聲,彷彿成長中總是伴我入睡的淡水雨聲,然而多少時光已飛逝?那麼,為什麼S還說我仍像他記憶中一樣呢?歲月的經驗明明一再帶我們到不同的地方,改變我們,為什麼總還是有一些生命中的本質,是時光帶不走的?
 
這樣想著,我側身閉上眼睛,讓外面不歇止的雨聲帶我入夢鄉。夢裏可有我年輕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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