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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禮拜前,以柔得了肺炎住院,抽肺水的手術後又因為反應不佳而陷入緊急的狀況。幸而在加護病房整整住了十一天後,終於在今天出院了。心情稍定的我想將這段日子裏發生的事情及一些感受,慢慢的一篇一篇貼上來。這段焦急的時光中紛亂的心情,希望能藉此慢慢整理出來。

 

手術房的小雞

 

以柔躺在手術準備室的床上,插著點滴的手上捧著適才麻醉醫師讓她挑的一隻黃色小雞玩偶,她猜著這隻小雞不知是公主還是仙女,因為穿粉紅色紗裙,還戴著皇冠,很像公主,但是拿著魔術棒,那就應該是仙女。她興奮的告訴我們,等星期五要帶這隻小雞去學校分享,她說:「我知道其他小朋友一定會搶著要玩這隻小雞,那我會跟他們說,一個一個輪流來,不要急。」

 

 

 

 

 

 

 

 

 

可能是麻醉師給了讓她放輕鬆的藥,她一改這一整天病焉焉的模樣,高興地數著今天一路得到的玩具:早上在診所打抗生素針得到兩張貼紙,到急診室打點滴又再得到兩張,救護車上的叔叔送了一隻貓頭鷹,到了兒童醫院的病房又得再打第二個點滴,大哭以後選了另一個玩具,現在要入手術房了又送這隻小雞,她似乎認為得到這麼多的獎品,真是幸運呀。

 

手術的目的是將染了肺炎的胸腔中的積水抽出,我壓抑住自己的憂心忡忡,用平靜的語氣告訴以柔,進手術房後醫生會幫她檢查檢查,就不會這麼不舒服了。她卻對我說:「我不要睡覺。」為什麼怕睡覺,我不敢問。又一會兒她忽然問:「人死了醫生還救得活嗎?」我心中一緊,為什麼這個孩子在這個節骨眼問生死的問題?我們強裝的鎮定,難道不足以掩飾心中的不安嗎?這個問題其實平常以柔也問過,我總是老實回答,沒辦法,人死了就活不回來了。但是此時面對她的疑問,我卻無法照往例回答。我說:「快要死的人,醫生救得回來。」「那死了的人呢?」她還是堅持著自己的問題,於是我靠近病床,彎下腰,輕撫著她柔軟的鬈髮,笑著對她說:「人要一百歲才會死,你才六歲,不用擔心的。」聽到這樣的回答,她似乎放心許多,遂不再追問。

 

十天之後的今天,想到進手術室前以柔的問話,仍是心痛。死生雖是大事,卻不應該是一個才剛滿六歲的孩子會想到的題目。然而在慌亂的一天過後,臨進手術室時,她的腦裏卻如此跳進了死亡的想法。目送以柔捧著她的小雞進入手術房,心情沉重不已。身旁的Valley,才剛從拉斯維加斯剛趕回來。三天前他還問需不需要把研討會的行程取消,當時我想孩子只是發燒,看了兩次醫生都說是病毒感染,等燒退了就好,於是還是同意他出門。沒想到當他從機場趕回,居然是在手術房外見面。自己經過一整天的折騰,能握著丈夫的手,靜靜的坐著等手術結束,也是一天中稍微平靜的時刻。當時不知道,接下去的二十四小時,將是我生命中最長也最恐懼的一段時間。

 

Dr. S.

 

Dr. S 是兒童加護病房當天值班的醫生,我們到達時,他拿以柔的肺部X光片解釋她的狀況給我聽,我不懂的就請他寫下來,好等會兒拿給Valley看,Dr. S還畫圖為我解說,一點也不嫌煩。當時他的推測是只要把胸腔的積水吸出,再加上抗生素的治療就應沒事。沒想到手術後他和兒童外科醫生將我們召入,告知的消息卻是以柔手術後醒來反應不良,反而無法自行呼吸,於是他們決定插管由呼吸器來幫她呼吸。我聽到插管,頓時慌亂起來,唯一想到的是她會不舒服嗎?會害怕嗎?知道她是睡著的狀態才放心點。然而看到推出來的病床上,小小的身子,嘴巴連出一條管子,護士手中拿著一個氣球幫浦幫著她呼吸,真是心如刀割。

 

當時是晚上十點左右,接下去的五個鐘頭,他們發現更多複雜的狀況,骨髓衰弱得輸血,血壓太低得加藥,為了插動脈針,醫生加上四五個護士將床圍得滿滿的,他們要我暫時離開,我既不忍看受苦的孩子,又不敢遠離,怕媽媽離太遠她會害怕,就算是睡夢中也是需要媽媽的陪伴吧。

 

這個過程中,Dr. S. 一直為我詳細解說以柔的情形,心焦的我有千百個問題,他也一一耐心的回答。其實我不管以柔惡化的情形,只要知道,這些狀況他以前都碰過,也都能醫好。當他拍拍我的背,溫和的說:「She will be fine.」時,我像是溺水的人抓著一隻浮木,我只是要他保證以柔一定能好起來,而他也注視著我的眼睛,給了我要的答案。

 

當所有的急救措施都做了,護士及醫生暫時散去之後,我站在六樓病房的窗戶前,默默地望著黑夜裏城市發出的燈光。那麼安靜的時候,我才了解房裏躺著的,嘴裏接著呼吸管的孩子,在我的生命中有多麼重要的地位。那個時候,心中只想著,如果沒有這個孩子,從這窗戶跳下去也許還比承受那樣的哀痛舒服吧。以前看連續劇裏那種呼天搶地「你死了我也活不下去」的台詞,卻是當時心中真實的感受。我一再地想,以柔如果好不起來,我永遠也無法原諒自己。

 

那樣無助的時候,我想到宗教、信仰。我要我的孩子熬過這一關,那麼,我能求誰呢?許多基督教的朋友及鄰居都說他們會幫以柔禱告,我非常的感激,自己則是輕撫著手腕上戴著的玉鐲,照著媽媽曾經教過我的,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唸著「南無阿彌陀佛」,然而唸了幾遍還是安不下心來。最後,我走到以柔床前,握著她插滿管子的小手,注視著她闔起的眼瞼上長又翹的睫毛,對著她說:「以柔,加油。再給媽媽一次機會好嗎?你一定要好起來。一定,要好起來。以柔,加油!」

 

我不知道能求誰,所以,我求以柔。

 

天使般的護士

 

接下來的晚上,我守在以柔身旁,從她身上接出的儀器一再響起的警鈴,總讓我從沙發床上驚跳起來,然後肚子就一陣絞痛,以為什麼嚴重的事又發生了。然而每次警鈴一響,總有照顧以柔的護士馬上走進房間,這些警示有時只是藥打完了,有時則是較棘手的呼吸或血壓問題,我這個如驚弓之鳥的媽媽,總是往最壞的方向想,然而這些護士平靜而又自信的神情,總又能讓我稍微放心下來。這些護士不但能力強,而且對孩子特別溫柔,以柔明明是睡著的,每次他們要幫他翻身,總會先對以柔知會一下;在抽痰時,以柔無聲的咳著時,他們總會幫她打氣:「咳的真好!咳了就舒服點了!」甚至要聽她的呼吸時,他們都會細心的把聽診器在手上摩搓暖了才接觸到她的皮膚,好似怕聽筒太冷會驚嚇到她。

 

不僅對生病的孩子體貼,他們也都了解病人父母不安的心情,我在走廊上焦急的踱步時,其他的護士總會停下來安慰我,並告訴我些讓我安心的資訊。他們的輪班是十二個鐘頭,這麼長的上班時間,從沒有看到他們停下來休息的時候,尤其像以柔情況不穩定時,幾乎是全程盯著。我想如此辛苦的上班,這樣長的工作時間,薪水又不可能太高,一定是真心愛這樣的工作才能做的長久。我們和一位照顧以柔的護士聊,她說她最喜歡看護孩子,尤其是加護病房病重的孩子,因為當他們康復時感受到的成就感特別強烈。說著這話的J 眼睛散發著熱情的光芒,她輕撫著床上沒有知覺的以柔的軟髮,告訴我:「當這些孩子醒來,臉上出現微笑時,我所有的辛苦都值得了。」

 

一個禮拜以後,J又出現在我們的病房門口,她看著坐在椅子上正看卡通笑的嘻嘻呵呵的以柔,笑靨燦然的輕輕推我一把, 說:「你看吧,這就是我工作中最享受的部分!」說完,她輕巧的轉身,又進入另一個重症孩童的病房,繼續她下一步的任務。

 

寫到這裡,眼前又浮現住院這段時間所有照顧過以柔的這些天使們的臉龐,是他們讓我的孩子又健健康康地回到我身邊,我這一輩子永遠承他們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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