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的合唱團跟學校一樣，分秋、春兩學期，每季學新的曲子，結束前公演，算是學期大總結。今年的春季表演在四月底，我又趁機把自己往前推了一步。
起因在去年秋季，有一首曲子需要四位歌者唱一小段四重唱。合唱團老師（以下用「團長」稱呼）徵求意願者的時候，提到那段的音調很難抓。我不知道哪裡少了一根筋，看到她這麼寫，想說我抓音最會了，不假思索就報名參加甄選。
因為報名者眾多，團長得一一聽過試唱才能做決定，我勤快練習後就去參加甄選。過了不久，收到團長的email，她決定讓另一位女中音唱我報名的曲子，因為她的音質在四重唱當中比較能夠「平衡」。但她也很客氣地叫我不要氣餒，下學期還有很多四重唱的機會，希望我會再來報名。
雖然當初報名沒有存太大的希望，但是落選還是有絲許的失望。幸好這也不是我的專門行業，沒被選上也就算了。
今年一月的時候，團長果然又徵求自願者去唱獨唱或是四重唱，曲目和機會都很多。上次團長這麼鼓勵，不報名似乎有點說不過去。於是我跟聲樂老師（以下用「老師」稱呼）（見“引吭高歌（下）”）審視了所有的曲子，最後選了幾首跟我的音域比較切合的曲子報名。
宣布結果當時，我正值出差，把名單打開的時候，心怦怦地跳，發現我的第一志願沒上，有點小失望，但是看到莫札特的第一樂章，只有一行的四重唱有被選進，想說這樣也行，起碼有唱的機會，沒想到繼續讀下去，居然第三樂章也可以唱。這次團長沒聽我試唱就選了我，不知是對我有信心還是不好意思再拒絕，但是能被任命唱兩首歌，還是讓我十分興奮。等三月回到家，就開始自行練習，去上聲樂課也與老師切磋。
不久後，我跟其他同學一起練習重唱，跟我同組的女高音和男高音在我們合唱團是數一數二的明星，他們的歌聲洪亮而飽滿，均有擔當獨唱大任的本領。有一段我要在女高音結束後接著獨唱，一段則是跟男高音一起配，與他們比起來，我的聲音乾扁而薄弱，配合後信心全失。那天練唱完，心情低落，開始擔心我這麼不自量力，會不會反而出醜丟臉，甚至將合唱的表演品質拉低。回到家，迫不及待地跟V訴苦，可是感嘆過後，好強的心又浮了上來，我改口說：「好吧沒關係，反正離表演還有一個月的時間，我去問老師看怎麼改進，還是可以進步的。」這麼說完，我偷偷地在心裡握拳，給自己打氣。我沒什麼本領，但是努力不懈的意志力還是有的。
下一次去上課，我跟老師撒嬌，說比起人家我實在太差勁了。老師說：「沒關係，我可以幫你展現出優秀的一面（show yourself to your best advantage）」。這是我最喜歡老師的一點，她不想著我眾多的缺點如何改進，反而針對我獨有的音質，幫我想如何散發那些細微的優點。那天我們光練呼吸和想母音就花了45分鐘，剩下的15分鐘只唱了六小節，但我的聲音卻因此慢慢展現出新的風貌。
後來的幾個禮拜去上課，都在練習我的獨唱。其實唱歌很多時候對我還是很抽象的，要用身體（而不是腦子）去感受，對我這個呆板的科學家是很難的。不過我是個認真的學生，照著老師的指導一次一次去揣摩。很奇妙地，我的歌聲越來越渾厚，也能夠傳遠了。
有一天我照著老師的指導唱了一句，停下來的時候，老師讚嘆而感動地說：「今年我為了家庭，辭去了兩個大學的教職。身為一個表演者或是教授，這是我第一次失去給外人看的職稱，雖然我不後悔這個決定，有時候還是會若有所失。但是今天聽你的歌聲進步這麼多，讓我又再次感到我的職業（私人教學）還是有貢獻的！」聽她這麼說，我的眼眶都紅了。我的表現固然讓她能自我肯定，而她用各種不同的方式讓我認識自己的身體，演進成歌聲的進步，我對她何嘗沒有強烈的感激？在歌唱這個抽象的領域，我能遇到這位能夠與我共同切磋、針對我的需要指導的老師，實在太幸運了。
我的獨唱有五個段落，每個段落只有幾小節。我很早就把歌詞背會了，也知道拉丁文的意思，音符抓準了就不再想它。無論騎腳踏車、開車、或是在洗澡間，總是在心裡想著前幾小節別人唱的段落，然後自己接下來唱。有一次騎腳踏車練習到居然忘了轉彎，錯過了才回頭。平常在家的練習更不用說，一次次地揣摩如何唱，可憐的V可能聽到厭煩了呢。
最後的幾個禮拜跟合唱團一起唱，雖然差強人意，但是聽了錄音，還是有不滿意的地方，再把這些錄音段落拿去給老師聽，再反覆改進。最後我還將上課的筆記總結成四項簡潔的重點，希望將心思放到這幾點就好：
後來跟老師討論後，又再重新謄寫，就是air （氣） vowels（母音） pitch（音高）就可以，並且不要因為唱高音而想要提升身體，反而會阻斷氣流。
經過一次又一次的獨自練習，以及和合唱團一起配合，我越來越篤定，到了最後一次彩排，覺得差不多了。表演前的上課，我跟老師說不用再練獨唱了，開始練新的曲子。
這次表演仍然邀請朋友們來參加，但是我沒敢跟他們說我有重唱的任務，倒是跟姊姊聊天的時候，異想天開地問她有沒有空，要不要來聽我唱歌。我們這個業餘的合唱團，不敢說有多好，但畢竟都有認真練習，合唱團老師對曲目的選擇和設計更是下了許多功夫，希望能夠帶給聽眾一個愉快的下午。
表演的星期天終於到了，我的重唱曲排在第一首和第五首，站到前台，光線亮亮暖暖地照在身上，倒不覺得太緊張，反正輪到我之前還有許多頁可以跟合唱團唱，順便暖暖聲，輪到我唱的前幾拍，順順地吸氣後就開始唱，雖然之前寫了小抄，真的唱的時候其實沒有時間想，就是吸氣然後唱罷了，之前一遍又一遍的揣摩和練習，已經成為身體的記憶，到真正表演，順勢而出就是了。
以下都是姊姊從觀眾席照的相片：
（我是次女高音（右三），站在女高音和男高音中間，練到此刻，終於覺得跟他們一起唱不會太過遜色了。）
（這首我沒有獨唱，站在最後一排右四。）
（唱完後合上譜，能夠見到我如釋重負的表情。）
表演結束後，跑去跟朋友們打招呼。許多人說我真勇敢，願意去嘗試獨唱，有人說喜歡團長的解說，最重要的是每一個人都聽到了喜歡的曲子。見到他們都享受了這個音樂的饗宴，我也很開心。
（運動課的同學出席最踴躍，穿藍色洋裝站我旁邊的是七十幾歲的運動老師，她是另一位幫助我成長的老師）
（這次多虧姊姊幫我配首飾，畢竟這種事V實在是一竅不通啊。）
寒暄完畢，走到停車場前聽到有人叫我，一轉頭看原來是我的老師，趕忙向前擁抱她，正巧團長也在一旁，她笑嘻嘻地將手放到嘴邊然後發出吻的聲音，是滋味美好的手勢，老師則說她坐在觀眾席最後一排的角落，仍然能夠清晰地聽到我的獨唱聲，她說我唱得“beautiful”，讓老師誇獎，使我很開心。
到底唱得好不好，見仁見智，我自己覺得有一句不是唱得很滿意，其他的段落很快就結束，我也不是很確定。不過我想這都不需太在意，我不是什麼天「聲」麗質，在聲樂的領域，更有許許多多進步的空間，畢竟我才學不到兩年。但我膽敢報名參加重唱，而且是在第一次報名被刷下來後再次嘗試，只能說是戇膽（gōng-tánn）。幸好我敢做也敢當，被選上後是卯盡全力練習，等到上場時，已經是能夠準備好的極盡了，對自己的要求似乎也只能如此。
然而音樂的境界無止盡，自從加入合唱團，除了工作以外還有另一個世界能夠讓我專注，並藉由練習讓自己進步；而唱歌讓我認識自己的身體，在不斷揣摩後中發現聲音能有多樣的風貌，也充滿了驚喜。我們這個素人合唱團沒有太大的壓力，正適合讓我將自己推出去面對挑戰，生活也因而有了更多的新鮮感。沒想到進入中年還能有學習和進步的機會，實在太幸運了！這個「音樂人生」專欄，也許以後會有更多的心得分享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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