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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跟我說中文好嗎?
 
小城是個大學城,因此居住的族裔特別多,白人、亞裔、拉丁美洲裔、印度、中東地區來的移民都有,還有很多像以柔這樣無法分類的混血兒,因此從沒有人會研究她屬於哪個族裔。只不過,當以柔告訴朋友們,她有一半的血液來自亞洲的時候,會引來訝異的眼光。
有一次她聽到幾個華裔的男孩用中文說調皮的話,她瞥了他們一眼,說:「Guys, very mature.」男生問:「你怎麼知道?」她說:「我能說中文。」他們不信,講了一大串英文,要她翻譯成中文,果然她輕易就說出來,讓這幾位男生大為驚訝。這幾個人又去跟另一位也會說中文的朋友說這件事,他不相信,走到以柔面前(用中文)說:「你是笨蛋嗎?」以柔回答:「當然不是囉!」(還加一個“囉”,真是口語化,哈哈。)這些男生確定以柔聽得懂後,從此不敢在她的面前講中文的悄悄話。有天他們在課堂上傳紙條,上面寫的是中文,傳到以柔這裡時,她打開紙條,在上面加了幾個字:「真好笑。」等傳回到男生手上,他們的臉都變綠了。
 
在美國的小城,大家不太在意種族的分別,但是到了族群並沒有那麼多元化的台灣,就不一樣了。以柔小時候還聽不太懂別人的評論,但是大了畢竟有些敏感。去年我們回台灣,出去都會被評頭論足,而且都被問同樣的問題:「她是你女兒嗎?她會說國語嗎?那她爸爸是哪國人呢?」問的人都是好意,加上一些些的好奇,但是太常被問一樣的問題,讓以柔忍不住說,真想在胸前掛一個牌子,寫三行字:
 
我是她女兒
我會說中文
我爸爸是美國人
 
今年還沒回到台灣,她就在嘟囔會不會又被問同樣的話。我們上飛機後,她說:「馬麻,空中小姐看到我說:『This way, please。』跟你就說:『這邊請。』真不公平。」我說,只要你大聲說「謝謝」,她們以後就知道了呀。還好,雖然有這麼一點點不平衡,但是出乎意料的,這趟返鄉之旅,對以柔長相發出評語的人不多。我們去百貨公司逛街,售貨小姐都一律親切的跟以柔說中文,但也有可能是先已聽到我們母女的對話。只有一位小姐在我們要走的時候,輕輕地說:「你的女兒很漂亮。輪廓很深。」講的很含蓄,沒有再多加問句。
 
有一次以柔陪表弟騎腳踏車,小娃娃摔車哭的很大聲,她跑過去,跟站在旁邊的陌生叔叔說:「他沒關係啦。」她後來告訴我,那位叔叔聽她說話,臉上忍不住露出驚訝的神情,不過人家也沒說什麼。
 
讓以柔最得意的是在宜蘭郊外的一間小吃店,當她在洗手間外等我的時候,一位阿姨問她:「你也在等嗎?」居然直接用中文問,讓她開心極了,趕快用中文跟阿姨說沒有,她只是在等媽媽。我想她明明是半個台灣人,卻老是受到外國人的待遇,一定有些委屈,終於有人直接跟她說中文,有被認同的感覺,難怪她那麼高興。
 
至於為什麼今年問她是不是混血兒的人變少,我想也許是因為她大了,別人比較不好意思問,以前是孩子,陌生人反正是跟我說話,比較沒有顧慮孩子的感受。雖然無法控制陌生人對以柔面貌的好奇,希望以後都會像今年一樣,不但沒有被指點,還有人會主動跟以柔說中文。他們一定不知道,雖是小小的舉動,對她有多大的鼓勵呢!
 
放一張我跟以柔的合照,諸位看看她真的有那麼像“外國人”嗎?
 
 
 
沒有WiFi的時光
 
去年以柔上初中,為她買了一個手機,想說若是路上有急事,可以跟我們聯絡。沒想到手機很少用來打電話,反而成為她上網的工具,不是在instagram留言,就是跟朋友傳簡訊打屁,youtube上面那麼多的青少年電視劇,更是看電視的便利工具。
 
以柔小時候回台灣,都喜歡坐在電視機前面看卡通影片,甚至陪阿公看民視的“娘家”,照著字幕還學會了幾句台語。但是自從去年回來,她已經超過看中文卡通影片的年齡,也不適應八點檔的連續劇, 因此寧願待在房間看youtube上面的美國劇。
 
今年回來,我不希望舊況重演,特地帶回前幾年買的“那一年的幸福時光”的DVD。幾年前看的時候,以柔喜歡江陳博和黃國芬幽默的對白,但沒有看完,今年長大很多,更能體驗劇中人物的心情,就算是吳念真他們說台語,她念字幕也能看懂八成,不懂的地方她會暫停片子,要我解釋。有一天晚上,她居然從手機上的youtube用中文輸入(學用注音符號輸入中文還是有用的哦!)找到“那一年的幸福時光”,又繼續往下看,房不時傳來她的笑聲。後來又請爸爸從學校借“不能說的秘密”,這部電影的情節比電視劇複雜,以柔也看得懂,為了結局到底是什麼,還跟我討論了好久。我很不喜歡以柔窩在自己前方的小螢幕,在我來說,電視或電影都要大家一起看才有意思,不止一起看的感覺很親密,事後的討論也有助於感情的增進。
 
在美國的時候,到哪裡都能收到網路的訊息,因此以柔的手機只要不離手,總是不能專心於眼前的事,“叮鈴”一聲,就把她吸引到朋友或是Instagram上面的世界了。但是在台灣,若是在外面,無法收到網路,讓她暫時脫離WiFi的控制。(其實我聽說臺北的無線網路很發達,卻沒良心的故意隱瞞。)但是如此一來,她又想要在捷運上聽音樂。我非常不喜歡她明明跟我們在一起,卻硬要把耳朵用小耳機塞起來,這樣一來,美麗的景致看不到眼裡,身旁的親人不會想要交談,讓我無法忍受。因此好說歹說就是不要她將小耳機帶出門,為此我們還有許多爭執。以柔問:「不聽音樂,可以做什麼?」我說:「我們可以“母女時間”,聊天啊。」因此一上捷運,她就挑釁的說:「好啊,來聊天。你想聊什麼?」哼,聊天有什麼難。雖然剛開始以柔還在跟我鬧脾氣,有一搭沒一搭,但是當我將話題移向剛看過的電視劇好笑的地方,她就無法抵擋,不由自主的又跟我回憶起一些情節,重複許多她早已背下來的台詞。既然起了頭,其他的話題也就源源不絕,捷運的車廂成為我們聊天的空間。只是偶爾以柔還是會指著乘客,小聲的跟我抱怨:「你看,大家都在滑手機或聽音樂。」我則開玩笑的說:「因為他們沒你幸運,有這麼好的媽媽。」
 
我們去宜蘭旅行,剛到民宿時,一進房間,以柔馬上雙手合十的在我面前懇求的問:「拜託拜託,請告訴我這裡有WiFi吧!」這個年頭,怎麼可能沒有網路呢?因此我們在外玩歸玩,但是只要一回到房間,以柔就會迫不及待的開手機上網。可是有天晚上,發生了一件奇遇。那天吃完晚飯回到民宿,要上樓之前,見到一位小男生拿著手電筒不知在做什麼,我們湊近看,原來是一隻好大的獨角仙。跟以柔差不多大年紀的男生把獨角仙遞給以柔,說:「你要不要抓?」從小就不怕昆蟲的以柔毫不猶豫的接過,沒想到獨角仙的長腳馬上攀到以柔的衣服上,費了一番功夫才重回她的手上。民宿主人說獨角仙飛的時候可以發出很大的聲音,於是將它用力往上丟,我們羨慕的看著幾乎像小小鳥那麼大的獨角仙在屋頂邊緣飛著。
 
不知是不是因為男孩將獨角仙遞給以柔的友善動作,以柔一反之前熱切盼望回到WiFi世界的態度,而留在樓下繼續與男孩聊天。男孩殷勤的拿著手電筒照他在池塘發現的隱翅蟲和兩隻癩蛤蟆,以及沒有殼的蝸牛。我們看著兩隻癩蛤蟆追逐交配,也見到他們的喉嚨一鼓一鼓的發生好大聲的蛙鳴。他告訴我們在民宿幫忙的時候做的事情(睡覺、吃飯、上廁所,啊,也會帶客人騎腳踏車去梅花湖,因為太胖了),以柔聽的笑出聲,也問他一些問題,她很少主動和不認識的人攀談,但也許因為有這些有趣的動物當媒介,或是年齡的接近,她卻能自然的和男孩聊天,而且都沒有想回房間的跡象。她說:「這裡的動物好多!」其實鄉下到處都是蟲鳴鳥叫,只是需要專注的眼睛才看得到。也需要有這樣熱心的陌生男孩,才有見到的機緣呢。




 
那天以柔放下回房間看手機的意願,開心的留在外面和陌生的男孩認識鄉間的動物,讓我燃起些許希望。這個年頭,要將青少年和他們的網路世界分開,實在太難了。好不容易在台灣,費盡脣舌才讓以柔放下手機,爭取到一些母女時間。現在回到美國,還是絞盡腦汁想讓她多看點網路外的世界,希望藉由台灣的經驗,能讓我用比較創新的方法,繼續把以柔從網路的那一端朝我這裡拉過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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