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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媽家裡的電話特別多,因為我的手腳比較快,便成為現成的接線生。
我發現,親戚朋友打電話來,都只說「喂(ㄨㄟˊ)」,然後就不再出聲,等我接話。當然,如果是非常熟的親戚或爸媽的朋友,只要聽到他們的聲音,我就能馬上叫出他們的稱謂。但是最近打來的人太多,光說喂我也無法分辨,當我聽他們要找林太太,就會自報姓名,然後就會聽到電話那頭傳來興奮的聲音:「啊,阿慧你回來啦!要待多久…」但是對方還是不說他是誰,害我寒喧半天還是無法知曉對方的身分。到這時候,要再問人家是誰,就更不好意思了。
 
不過我最近也滑頭多了。昨天又接到一通喂的電話,對方劈頭就說:「阿慧呀…」,我順著聲音隨便猜:「是大姑嗎?」「不是啦,我是你姊姊。」即使她沒有說是哪位姊姊,我還是聽出來是表姊,馬上把錯誤推到人家身上:「阿你怎麼講話聲音跟你媽媽那麼像?」
 
這就是個只說喂就能通話的社會,人與人親近到某個程度,只要說聲喂,就能清楚知道對方是誰。不需多說一個字,線端那方的人的腦海裡,即能浮現出你的面貌。
 
年少時總是會結交非常好的朋友,一天內相處了八九個小時,回家了還要繼續打電話聊天。打到媽媽只要接電話,不用人家自我介紹,就無可奈何的把電話交給我,因為她知道未來的一個鐘頭內,別人是無法打電話進來的。
 
然後,也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因為上了不同的學校,也許是因為我出了國,倏然地在好朋友的日常生活中徹底消失。許多年後,我拿起電話,撥了年少時不知撥過多少次的相同號碼,當話筒又傳來熟悉的「喂」,我也興奮地回答同樣的「喂」。在我的記憶中,只要這樣的一來一往,我們就可以繼續交談。但是這次卻不同,對方的電話又傳來遲疑的「喂」,我聽出語音中的猶豫,乾脆問:「你知道我是誰嗎?」那端緩緩地說:「不知道耶。」接著是不好意思地一聲乾笑。連著我們的線頓時陷入時空無法到達的真空狀態,絕對的沉默在我們當中渲染開來。
 
我想著我們曾經如何地發誓要當一輩子好朋友,年少時打了多少的電話,當中交換了多少心事,而今我問你我是誰,你說不知道?
 
然後很快地我發現是自己無可救藥的浪漫,以為瞬間即永恆。在人家的生命中消失了一年又一年的我,怎能要求對方一拿起聽筒,一聽到我的聲音,就即刻回到逝去的年少?
 
從此我再也不在電話中問人家「你知道我是誰嗎?」。只要別人接了電話,我就馬上自報姓名,不再玩兩人喂來喂去的遊戲。因為我不想再被提醒,我在這片土地上,已經消失了多少歲月。
 
於是我想, 爸媽和這些親戚朋友,只要拿起電話說聲喂,就能心領神會,這樣能夠在同一片土地上,一起成長一同變老,是多麼幸福的事。
 
 
----寫於窗外天色一片烏黑,雨一串一串地紛紛下墜的午後。唯有此時,才覺得真的回到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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