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回台灣將近四個禮拜,一些零碎的印象,當時捨不得抽出相聚的時光來寫,現在趁還沒忘記以前快點記下來。
車上
 
爸爸要去買請客要喝的洋酒,我自願當跟班。剛下過雨的傍晚,涼涼的,車裡的收音機照例放著古典樂台的音樂,如果閉上眼,會不會彷彿又回到了以前,和爸爸一同坐在車子前座的美好時光呢?
 
平常在家,爸爸總是不太說話,尤其近年來他的重聽越來越嚴重,家人間的交談,如果不明說是要他也仔細聽的對話,他也不太參與。可是車裡小小的空間,傳聲似乎特別清楚,爸爸不費力的就能與我交談。他之前已經跑過兩家店的價錢,現在要開去第三家,才能決定去最便宜的店買。他告訴我,以前在美國有位朋友,每到周末就會看廣告,知道哪些東西在哪家超市是減價的,然後拿著廣告,開車去這些超市一一買減價的東西,因此上一趟市場要跑好幾家,卻樂此不疲。爸爸以此為例,作為「貨比三家」的理由。其實他一直是這麼節儉的,鞋子穿到破了才被媽媽架去買鞋,毛衣外套穿到極薄了還不買新的,物質對他來說真的是身外之物。
 
爸爸忽然說:「你的阿公活到八十六歲,阿嬤到九十二歲,這樣平均一下,我應該也有九十歲好活吧。」其實我知道,九十年的光陰,對爸爸還是不夠。小時候,有天吃晚餐的時候,聊到生死的事。那時四十多歲的媽媽說,生命重於品質而非長度,如果活到七十幾歲,還沒有受到病痛的折磨,若能夠痛快的死去,就是她最大的願望。爸爸聽了卻非常嚴肅的斥駁她,他當時說的話,我記的清清楚楚:「生命是多麼寶貴的事,你怎麼能說的像是不要也無所謂!」那時我就學到,爸爸對生命又尊重又珍惜的態度。他這樣的想法,至今一直沒變。我想生命於他,既快樂又充實,自然是延續越久越好。
 
他算完自己大概能活多久,又說:「希望你們能有我(長壽)的基因,不要遺傳你媽媽的,因為她爸爸死的很早。」我抿嘴偷笑,哪有人這樣說的,更何況外公是職業病去世,才不算呢。可是爸爸盼望將好的基因傳給我們的心願,也讓我很感動。談起阿公阿嬤,爸爸忽然說:「你知道阿嬤在結婚那天才第一次見到阿公嗎?」奇怪,說這做什麼?他繼續說:「婚姻是靠維持的,不是說一見鍾情才能有好的婚姻。就像小孩子拿到新玩具,都是很喜歡,可是再來呢?」啊,原來是說婚姻,我恍然大悟,而且馬上知道他訴說的對象不是我,而是我們家那位完美主義遲遲下不了決心走上婚姻之路的少爺。用玩具比喻對象,特別新奇,爸爸的想法就是這麼有趣,這就是為什麼人們總是喜歡和他交朋友。只是,這些話應該跟當事者說,與我說做什麼?想來是爸爸臉皮薄,不好意思跟兒子說,難得與女兒同車,就不由自主地將悶在心中的想法完全說了出來吧。爸爸總是這樣,對兒女的付出源源不斷,心中對子女的盼望,卻羞於啟口。我在車中,就這樣聽著爸爸對弟弟一字一句的關心,不知不覺地,又開始盼望車子永遠不要停
 
反向而行的交友方式
 
網友的交往方式,是與傳統的交友方式反向而行的。傳統的交友,最先自我介紹的就是自己的姓名,對彼此的背景(例如家庭、工作)也都有相當程度的明瞭,然後才會持續漸近地認識他們的喜好與個性。網路上的交往卻是在彼此的背景姓名都不知道的情形,就先藉著真誠的留言與回應,開始了解讓對方感動歡喜悲傷的事物。如果說傳統的交友是由外而內,網交應該是完全相反吧?那麼,當這些網上認識的朋友,在心上已經十分了解,卻又初次見面,會做如何的交談呢?
 
Arkun雲小小,還有我三個女生早上先約在信義誠品見面。我先到,時間差不多了才到新書區找尋另外兩位小姐的身影。我的心中忐忑,嘴唇乾澀,好似第一次與男友約會似的,而且還是素昧平生的約會對象呢。沒想到當我走近,一眼就認出了正在看書的雲小小,慿的雖然是一次在她的部落格見過的照片,可是更說不出的是她的氣質,讓我直覺她應該就是那個溫柔懇切的雲小小。只是這位小姐唸書太專注了,我在旁邊站了半天,她都不抬頭看我一眼,害我也不好意思輕易打招呼。僵持許久,我終於鼓起勇氣,說了一句「請問…」。她抬起頭來,就知道了我是誰,我微笑地張開雙臂,與她擁抱。然後Arkun也出現了,她一邊走向我們,手臂就已大張,我們很自然地擁抱,如同多年未見的老友一般。
 
我們到樓下的咖啡廳,一人點了一杯咖啡,坐下來聊天。很自然的,我們先「驗明」在網上認識的經過。原來,雲小小是Annie長期的網友,那次以柔生病,Annie在她的部落格上提到,雲小小因此來我的網站為我加油,從此留了下來。我還記得雲小小當時提到她朋友的孩子去世,但是後來又有了新生命的故事。Arkun則是我經過一位朋友的網站才循去的,她的網站有風俗人情和讀書電影心得,讓我常常讀的心有戚戚焉,不知不覺地成為她的忠實讀者。那時候我去陌生人的網站是很少留言的,可是一次Arkun寫「天空與廚房」太深得我心,忍不住破例留言。沒想到她居然也會來我家,是另外一份驚喜。有時候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實在很難說。
 
釐清彼此的關係,我們不再聊過去,反而說起目前生活中的趣事。因為平常從部落格都清楚關心的話題,聊起天來非常自然。到了吃午飯的時候,我們起身去午餐地點見同路人和Eric。同路人原本只是一名路人,似乎是為了查節氣查到Arkun家去,可能原本沒想要久留,只是署名「路人」。Arkun嫌路人這名字太普遍,勸他既然是同鄉,就將同鄉路人簡化成「同路人」吧。她原是開玩笑的,同路人卻從此開始用這個名字。後來他從我在Arkun家的留言跟來小城,一次更因為談起Eric的花滑經驗,暢談後一發不可收拾,害我還特地為了他的留言改標題,那篇是我小小的版面第一次因為留言太多而擴張到第二頁,大家從淡水講到燒酒螺談到花滑,是段有趣的經驗。
 
到了台菜餐廳時,同路人父子已在等我們了。這次的網聚,Eric居然有興趣參加,讓我們有些受寵若驚。那陣子Eric為了花滑而捨建中不讀,成了新聞人物,但是在我們面前,還是個純樸率直的孩子。問他為什麼喜歡花滑,他說其實也沒有,害我們嚇了一跳。弄清楚後才知道,他更喜歡的是克服困難後學會新動作的成就感。想來也是,需要辛苦耕耘才能得到的成就感,才是最能驅策進步的最佳動力吧?因為是在餐廳會面,有食物讓人分心,聊天的主題顯得雜亂無章,但是吃吃喝喝的,又增加了一些對彼此的認識。
 
現在收到留言的時候,因為有了聲音與面貌的憑據,他們的字句剎時變得更具體了。這應該就是網聚的收穫?我想,只要小城的紀錄不停,這份友誼,一定還會持續下去吧?
 
噪音
 
每次一走出家門,襲面而來的就是一波又一波精神飽滿的浩大蟬聲,對V來說,是從沒體驗過的陣仗,對我,卻是故鄉給我的最美好的禮物。我轉身對他說:「你聽這個蟬聲,這就是我離家在外,心心念念想望的、最甜蜜的鄉愁。」我又說:「你要來的那個早晨,我一早睡不著,去淡水河走走。天才亮,千萬隻蟬兒就已經萬聲齊發,好不壯觀。那時我試著錄下蟬聲,可是回來後放來聽,卻只像噪音。」
 
在熱鬧的蟬聲中,V輕鬆的接著我的話尾說:「這本來就是噪音!」我聽了就往他頭上敲去。可是我還是珍惜的將我錄的噪音千里迢迢地帶了回來。只有真正懷念的人,才能從噪音中將鄉愁分離出來吧。



 
全家福
 
小時候,我們總是偶爾會照一下全家福。記得台北永康街有一家照相館,櫥窗內放著好大一張曾在淡江就讀,後來去演電影的彭雪芬的黑白學士照。美女即使素顏,也掩不住清秀的輪廓,是照相館老闆最有力的宣傳。可是我記得那個老闆,最喜歡控制我們的神情,手放那裡,肩膀往那裡斜,嘴角要怎麼翹,都要霸道的管,不合他的意,快門還不壓下去,等他終於照了,臉上的表情早就僵硬掉。真不懂,為什麼如此,我們還是每幾年就上門去任他擺佈。
 
最近找到一張過年時,在家門口用腳架照的全家福。天冷,大家包了一層又一層,全身鼓鼓的。那時候照相都不怎麼笑,嘴巴抿的緊緊的,唯一的笑意只由眼神中透出。但是因為全家都到齊,又是在家門前照的,遂成為溫暖的回憶。

 
 
隨著小孩一個個離家,要全員到齊成了奢求,全家福也成為遙遠的記憶。上一次全員到齊是爸爸的七十壽宴,這次又到齊,卻已相隔十年。機會難得,決定再照一次全家福。沒想到近年來因為數位照相盛行,人人可照相,小鎮的照相行一一倒店,只好往台北找去。我想中山北路的婚紗照相館林立,也許比較好打聽。照相館叫全家福為「周年照」,即為父母重新穿婚紗或禮服,子女則穿線條簡單顏色搭配的禮服,化妝衣服全讓照相館包辦的一種照法。我很難想像行事簡樸的媽媽能如此讓他們擺佈,沒耐性的爸爸更不可能接受,想起當初在家門口的草地上照的簡單卻溫馨不已的全家福,我毅然地走出這些婚紗店。
 
還好弟弟找了一家不介意只照兩三組照片的照相館,我們壽宴請客前先去照相。照相館窩在忠孝東路的小巷內,只有攝影師本身和一位助手,他很快地將氣氛揚的極為融洽,並要媽媽勾上爸爸的手臂,媽媽尷尬地說:「我們是不這樣的。」可是比起永康街那位連嘴角要怎麼翹的照相師,這位已經好很多了。後來我們挑照片時,還是選媽媽沒有勾爸爸手臂的照片,看起來比較自然。
 
今天收到爸媽寄來的全家福,修過的照片果然十分完美(媽媽說,連皺紋都不見了),可是修不出的誠摯笑容,全是大家打自心底,對全家能夠團聚感到的最真實的滿足。這真是此行留下的珍貴美麗的回憶。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Janine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