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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舊金山飛到台北,要十三個鐘頭又二十分鐘。
每次時數這麼長的飛行,昏暗的機艙,沉睡的人們,引擎聲隆隆,總讓飛機上難以入睡的我產生異樣的情愫。在起始點與目的地之間,時間與空間均凍結,生命忽然失去重心,心情懸浮於空中,找不到出口。
通常睡不著的我,除了唸書,也喜歡靠著飛機上的電影打發時間,六部影片以後,也快到達目的地了。但是這次的電影都不好看,我轉台轉著居然看到了一個叫「週日狂熱夜」的節目,吸引我的原因是當天訪問的來賓是胡德夫,他提到的老友李雙澤,更是小時候一位鄰居玩伴的舅舅,胡德夫唱了一首又一首的中英歌曲,暗啞的歌聲中也勾起許多回憶。另外當天節目的主題是1988年的歌曲,正是我出國的前一年,因此就在許久未聽但又熟悉的音樂聲中,觸動了些心事。
幾年前回台,最親的幾家親戚齊聚一堂,在一個和室般的餐廳房間裡,吃午飯兼唱卡拉OK。我從來沒聽過叔叔們唱歌,看到他們唱的大聲又沉醉,覺得挺好玩的。但是我最驚訝的還是他們選的歌,居然和爸爸一樣是日文歌。爸爸選日文歌,我能了解,畢竟他受了完全的日本教育,但是小叔叔比爸爸小許多歲,平常沒聽他說過日文,居然也是點日文歌,想必是年輕時上學時聽過的歌。不禁感到,流行歌的影響,可能都是在成人之前就決定了,這就是為何我至今想到的流行歌曲還是限於潘越雲、陳淑樺、或是民歌。我的藉口也許可說是大學後就出國,不再聽台灣流行歌曲的原因,但是看著小叔叔的例子,這也許不只是地域的影響,而是青年及成人的分野吧?
「週日狂熱夜」只播了一個鐘頭,實在沒有好看的節目,我轉到純音樂的電台,閉上眼睛,想試試能不能入睡,星期四工作了一整天,晚上搭星期五凌晨一點半的飛機,已超過二十四小時沒有睡覺了。但是耳機中傳來的歌聲,又讓我心中一震。其實不是什麼心儀歌手的聲音,只是一個電台在回顧林慧萍的歌曲。我其實從來沒有喜歡過她或她的歌,但是電台依照年代次序播放她的歌曲,閉著眼睛專注的聽著,我居然能從她歌聲中的變化,感受到她隨著時光歷練而成熟。短短的一個鐘頭,我聽她從女孩蛻變為女人。原來歌聲也能有這樣的成長變化…
我到二十二歲都一直住在家裏,連大學四年都是天天帶便當,極度依戀父母。偏偏第一次離家就去那麼遠,上飛機時惶恐多於興奮。爸爸希望我唸完書就待在美國,我跟他斬釘截鐵的說,我出國唸唸書就好,唸完了我可是要回來的喔;我也沒有覺得結婚是人生的必要之路,在我心中,不結婚一輩子跟爸媽住,會是最幸福不過的事。許多年後,我偏偏選了一個絕對無法隨我回國定居的人結婚。日後父母是否曾想過我的信誓旦旦,而不勝唏噓?還是他們早就知道不能相信孩子的甜言蜜語?
初到美國的學校,新建宿舍的電話線久久無法安裝好,我只好一趟一趟地跑到外面用學校暫時安裝的公共電話打collect call 回家;有一次半夜作惡夢嚇醒,我披著外套又跑到屋外的公用電話亭打電話回家,寒冷的黑色星空下傳來媽媽熟悉的聲音,她被我在這種異常時刻打的電話也嚇了一跳,聽了我說只是作了惡夢,又好氣又好笑。
日後的許多年來,我一年又一年的坐大鳥返家,但數星期後又得束裝返回美國。不知多少年後,我還是每次轉身進入審護照的機場廳堂,背對著送機的家人,就無法遏止地掉下淚來,回美後總要因為鄉愁因為返鄉一趟又被攪起而心情低沉一陣。總是要過一段時間,回復上學或上班的正常作息後才漸漸平復。以柔三歲那年,我又帶她回台灣後返美,我們在桃園機場內一個天橋上歇息,望著窗外的計程車,載著初至的旅客往市區內行駛,我忽然有衝出機場搭上計程車,不顧一切再回到父母身邊的衝動。我喃喃地對以柔說:「以柔呀,媽媽又希望回美國找把拔,又想留在台灣陪阿公阿嬤,怎麼辦?」這是多年來的心中的矛盾,不知不覺地就對年幼的女兒說出來了。原本不期望以柔能回答我這多年的心結,沒想到她卻毫不遲疑地對我說:「那也沒辦法呀?」
一派輕鬆的語調,與我每每對傷心而嚎啕大哭的以柔說這句話時一模一樣,我被她說的也笑了,是呀,沒辦法的事,為什麼要徒然傷心?無法改變的現況,就不須無謂的煩惱, 反而該在這個情形下,作最好的算計。
漫長的十三鐘頭終於到達盡頭,飛機也降低高度穿過雲層,我們的視線因之豁然開朗,可看到小戶人家的房屋在微暗的晨曦光線裏靜靜矗立,綠色的農田也處處可見,這麼平凡的風景,只因為是家鄉的光色,還是能讓我心頭波濤洶湧。
我輕輕呼了一口氣,拍拍以柔的頭,說:「我們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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