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第一天 @ 小城故事

我對人與事的記憶一直不好。有時候難免擔心，會不會過了一輩子以後回首，竟然想不起兩三事。

幾年前，趁回台灣時剛好參加大學同學會，席間不免提起一些往事，大家紛紛加入他們計憶中的故事，我聽得趣味盎然，可是也有些心虛，因為他們說的，大半我都已忘了。後來提到畢業旅行，說到我當初被一位男同學裝鬼嚇哭的糗事，老實說我一點兒都不記得了，不過記得這事的不只一人，也不容我否認。同學會後回家，把畢旅的照片又翻了出來，眼光循著相片中的人影風光，才又想起了清晨山嵐間沁涼的空氣，但是也僅僅如此了。其實畢旅我記得最清楚的是走山路的心情，大把灑下的陽光，心中滿溢的悲傷，是我最深刻的印象。

那麼珍貴的旅行，留下來的記憶卻只是無關風景無關旅遊的片段心情，令人為之氣結。也許這就是為何現在旅行，總是趁記憶猶新時，快點把所見所聞紀錄下來，才不會以後又水過了無痕。

雖然許多往事常記不得，有一起記憶卻是分外鮮明。那是小學一年級開學，媽媽帶我和鄰居天德一起上學，我們一同走在宮燈大道上的情景。要去新的學校，有些興奮但又不太不確定，因此低頭默默走著，注視著映在地上的椰子樹影，還有媽媽和我的影子，心中想著媽媽的影子比我長好多呀！那麼多年以後，清晨的陽光映照下的影子，還是清清楚楚地在我心中停格。

另外一則記憶也是開學，那是剛上國中的第一天，又是媽媽陪我去。她把我帶到學校，就留我在操場新生集合的地方，自己先行離去。不久以後學生忽然紛紛走向他們的教室，而我卻不知道自己在哪一班，也沒想到要找老師詢問，大羣的新生自我身邊交錯而過，只有我愣愣地留在原地。還好媽媽走了以後，心下覺得不太妥當，又折了回來，在偌大的操場，紛走的孩子中看到了我。據媽媽的描述，當時我的臉色慘白，像紙一樣，她從來沒看過我那樣徬徨緊張的樣子。這件往事，似乎媽媽記得的比我還清楚，因為當我將飛往美國留學，她千叮萬囑要在美國的姊姊接機務必要接好，說完她自言自語：否則阿慧又要嚇得臉色發白，像國中開學那一次。

我就是這樣沒有應變能力，因此適應新環境總是特別吃力。將心比心，我也常怕以柔會像媽媽這樣，容易對新環境緊張。不過這倒是白操心了。

以柔是個性情平和，不太會被外界的變動影響情緒的孩子。小孩抱著媽媽大腿，眼淚鼻涕齊下，不讓媽媽離開的那種場面，從來沒在我身上發生過。她一出生，我們就請了一位非常溫柔細心的褓母來照顧她，她和褓母非常親，可是媽媽下班回來，當時還不會講話的她，就會跌跌撞撞地走去拿褓母的背包遞給她，請褓母可以回家了。在她來說，早上褓母來，下午換媽媽，是天經地義的事，因此白天送媽媽上班不用哭，褓母下班也是高高興興揮手說再見。

當她三歲半時，我們決定把她送去上學前班，好練習與其他孩子相處。從未離過家的孩子，第一次上學，不知道會不會想家，我暗暗擔心著。因為怕我的憂慮若是寫在臉上會影響她的情緒，因此決定讓個性比較乾脆的把拔送。結果他們到了學校，把拔將以柔抱起來，給她一個很大的擁抱，再把她放下地，她就爽快地說bye-bye了。把拔上班後打電話跟我說這一幕，我簡直不敢相信第一天上學有這麼容易。那天我怕她在陌生的環境會想媽媽，還特地早點下班去接她。結果到了學校，不見她飛奔來迎接我，原來正專注地在玩玩具，還說不要回家，要繼續玩。第一次上學，沒有說想念褓母，或不想離家，她就這麼快地進入下一個環境，做該做的事。

因此下一個里程碑，上幼稚園的大班，她也是雲淡風輕地笑笑和我揮手說再見，反倒是作媽媽的我又自己多愁善感了一番。今年一年級開學，因為還在同一個學校，故不覺有何太大的轉變。因此以柔像往常一樣，又背上新書包，與把拔一同跨上連在一起的腳踏車，往學校騎去。這父女倆一同騎車的模樣，是我永遠看不厭的影像，但這天看著他們倆騎腳踏車的影子，不知怎麼也想到我和媽媽許多年前的一雙影子。

進了教室，看到並排的座椅，有些不習慣，看來一年級真的是要好好學習的時候了，不比幼稚園大家坐在地毯上圍個圓圈那樣輕鬆。一個班只有十八個孩子，男女孩各半，三排椅子排個V字型，就算是坐最後一排也能看得清楚黑板，不禁想起以前小學，一班五六十人擠在一個教室，也真難為老師了。只見書桌上已放好了這學期要唸的書，桌上籃子裏放有蠟筆、鉛筆、以及橡皮擦，聽說學校準備所有的書本文具，是因為如果文具自備，孩子用的文具品質不一，會讓家境較差的孩子自卑難過，不過也因為這樣，以柔的書包裏只裝點心和午飯，連一枝筆都沒放，讓我這個隨身總要帶好幾枝筆，甚至辦公桌上還放著一個從台灣帶來的鉛筆盒的媽媽，覺得非常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