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冠狀病毒的疫情將生活搞得天翻地覆，然而因為如此，跟家人視訊的機會也增加了。
（一）媽媽
跟媽媽的視訊與疫情無關，但是既然寫這個題目，不能不把我與媽媽的每週視訊也記錄一下。
每個星期跟媽媽固定聊天，是出國留學之後就養成的習慣，數十年如一日。一開始是用越洋電話，買最便宜的電話卡聊天，後來爸媽買了電腦，我們用Skype視訊，省下大筆的電話費 。近年來爸媽添了iPad，可以在客廳聊天，更方便了。我也發現視訊之後，每年回家並沒有許久不見的感嘆，因為前一個禮拜才剛在螢幕上見過啊。
母女聊天無所不談，除了互報現況，讀了什麼好文章也都趁機分享，育兒期間也常常與媽媽討教食譜或是教養的疑慮。記得以柔高中想要交男朋友，讓我有些擔心，沒想到成長時禁止我交男朋友的媽媽，此時卻開明地要我平常心。另外，我搬去舊金山的那一年，因為週末是回小城的時間，我們的視訊改成週間日，媽媽也有機會見到我的小公寓，單身生涯的感觸也都在夜深人靜中緩緩述說。
媽媽年輕的時候對我們管教嚴格，作業字跡潦草，她毫不留情地把那幾頁撕了，叫我重寫；有時候回到家見到她眉頭糾結，我就知道她心情不好，避而遠之比較安全；而我們家三個小孩之間，我是最敢跟媽媽頂嘴抗拒的，就算都上大學了，媽媽被我氣得破口大罵的情形也所在多有；然而我要出國，幫我整行李、口述食譜給我記的也是她。因此我們母女的關係愛恨交織，實在很複雜。
媽媽雖然感情細緻，年輕時聽說看小說或電影都很愛哭，但她的骨裡是極為理智的，年紀越長，她的理性與豁達愈佔上風。她四十歲之後就開始出現白髮，五十歲之後常得染髮，不勝其煩，乾脆就不染了，以真面目示人。我初出國，功課壓力大到整臉長青春痘，跟媽媽訴苦的時候，她就開始告訴我不用凡事太在乎。我現在是媽媽當時的年紀了，當時的諄諄教誨，現在她以身作則地示範，讓我更產生共鳴了。
每次跟媽媽視訊，讓我最心動的時刻就是她乾淨開朗的臉出現的那一剎那，乾淨清爽的白髮與充滿笑容的臉，總是讓我感到放心。常聽說年長後的面相是由心境影響的，這在媽媽身上印證地特別明顯。幾天前才想到可以從螢幕截圖，留下媽媽視訊中的盈盈笑意。這樣的面容不是很漂亮嗎？
而我們母女從前緊張又親密的關係，演變到現在每星期都能聊天，並無話不談，成為最了解彼此的朋友，也是天大的福分吧！
（二）婆家
我原來視訊的對象只有媽媽和公公。公公在世的最後一年，行動不便，搬去跟小女兒派蒂住，我們有時候跟他聊完天，派蒂就會把iPAD那過去，繼續和我們談一下公公的近況，否則我們平常是不互通電話的。
公公是去年十月去世的，那年的耶誕節我們沒有回去過年，此後更沒有機會與婆家人見面談天了。
疫情開始後，兄妹間不免傳簡訊問一下近況，並互祝平安。我靈機一動，以前大家都忙，但是近來哪裏都不去了，正好可以約週末視訊，而且跟V的兩位妹妹都約，大家一起聊天，連以柔都加入。我們輪流聊近況，無論是工作上或是家人之間的消息都知道了。
小妹派蒂的幽默是他家的傳統，每次插科打諢總是逗得我們大笑；大妹凱西在醫院工作，幸好防疫工作周全，醫院都沒有疫情擴展的現象；丹妮絲在建築公司工作，平常可以在家上班，只有出去檢查新房子的時候需要出門，但也能獨自行動，不用擔心接觸到別人，算是很安全的。而以柔成人了，暑假又有工作，也能加入聊天，與姑姑們述說工作上的甘苦趣聞，大家都能知道她的現況。婆家人丁單薄，V的兄妹三人之間，只有以柔後代一人，雖然丹妮絲自己有前任婚姻的女兒孫子們，但是我們六人齊聚在這個網上的空間，不免有相濡以沫之感。
記得跟V剛結婚，公婆總是感嘆自從我加入，他們對兒子的生活更明瞭了，因此我自封「家庭溝通大使」。疫情爆發後，我自然而然地成了每月網上聚會的召集人，兄妹意外地多了聯絡感情的機會，也是因禍得福吧？
（三）爸爸
最意外的是我現在居然也每個禮拜跟爸爸聊天了。
爸爸以前是最不喜歡講電話的人，他總是很大男人主義地說「講電話是女人的事」，即使是親如他姊姊來電，也是要媽媽代勞。如果打電話回家，媽媽恰巧不在家，電話總是響了十幾二十聲爸爸才會恍然大悟媽媽不在家，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來接電話。
我離家這麼多年，日常生活都是跟媽媽報告，她再講給爸爸聽，若是父親節或生日，才會有機會跟爸爸講上一兩句話。我跟爸爸傳情的方式是寫信，從以前手寫到現在用email，信中的話常常讓我感到很窩心。
爸爸六月的時候因為莫名發燒去醫院住了兩個禮拜（見「永遠的情人（三）」，我因為無法親自照顧，於是打了幾次電話為他打打氣，意外地發現電話中爸爸有很多話可講，無論是醫院中的感觸，或是其他的見聞，都與我侃侃而談。他出院後隔天，我又打電話去問回家後的情形，也聊蠻久的。
爸爸跟我說的事情除了近日發生的事，也有一些心中的想法，讓我聽得津津有味。這些話匣子開了是很難關上的，如果因為出院回家就停止，未免太可惜了。於是我問他要不要也每個禮拜跟我視訊，他說可以啊，平常其實沒有什麼講話的機會，很樂意跟我聊天。因為他週間日都要去學校，我們就約了他的星期六早晨、我的星期五晚上視訊。
於是現在結束一個禮拜工作後的晚上，我就捧著筆電去房間跟爸爸聊天，目前為止每次都講了一個鐘頭以上，有一次是因為要公寓大樓要普渡，得早點吃午飯才被媽媽打斷我們的聊天。
爸爸跟我視訊與媽媽不同，我跟媽媽一來一往地聊，爸爸則是像在跟我講故事那般地報告很多事情，上禮拜他上網後，先說：「我早上還在想，今天要跟你說什麼。」表示他還會事先想要跟我聊什麼。他說的事情天南地北，連目前讀的日本小說裡面的內容都述說給我聽。
（給我看目前唸的日本小說）
而他跟我講的事情當中，也讓我覺得他並沒有離我很遠。
有天弟弟上班順便載他和媽媽去國父紀念館看攝影展，爸爸感嘆地對弟弟說：「阿慧說她上班要開車一個鐘頭，其實你上班也是這麼久的時間啊，並沒有什麼不同。」於是他跟我視訊的時候，又特別問了一次， 一個鐘頭的車程是多遠呢？我換算了一下，65英里是105公里，爸爸大呼這麼遠啊。我說是啊，但都是高速公路，沒有紅綠燈，其實比弟弟去台北上班一個鐘頭的車程更好開呢。我又跟他說新車的定速可以保持距離、控制速度，開車很輕鬆，他說是啊，這樣子他就不擔心了。
九十一歲的爸爸，還是會擔憂心遠方的女兒在高速公路疾駛會不會危險，這樣的父母心，很難因為兒女成人了而放下，我聽了微笑，心卻暖暖的。
爸爸也開心地跟我說九月他有四場為他祝壽的餐宴要參加，我笑說他的人緣還真好啊，等著下禮拜聽他跟我說飯席當中發生的趣事囉。
有人也許會問，和爸媽聊天為什麼要分開呢？其中一個原因是如此他們才能分別跟我吿對方的狀，哈哈。另外，他們的話題十分不同，如果一起視訊，他們可能對另一人跟我講的話沒興趣，還不如我分別專心聆聽他們願意跟我傾訴的話。
媽媽聽說我要另闢時間跟爸爸視訊，說：「是不是你現在不用跟公公聊天了，把那個時間拿來花在你爸身上？」其實也不是啦，但是跟爸爸聊天也讓我想起了公公。之前我每次要打電話給他之前，都會先想一下大概要報告什麼近況，這就像是爸爸現在跟我聊天前也會先在心裏打個草稿。另外，以前我跟公公打電話，大部分都是我在講話，報告全家的新聞，而現在我跟爸爸相反，大部分都是他在講，我則是微笑傾聽，以前公公在電話的另一端也是如此吧，他偶爾接個腔，或哈哈大笑。然而我總是記得他每次接我電話，溫柔地說哈囉，一聽就知道他期待著我的來電，就像現在我見到爸爸舉著小說給我看的可愛神情，就要忍不住微笑。
從媽媽到公公到爸爸，還有之前總是在電話教我燒菜的婆婆，我深深感到只要有機會跟長輩聊天，傾聽他們心中的聲音，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了。因此我期待跟爸媽繼續天長地久地聊下去，與婆家的小姑們重新建立起的對話模式，相信也會成為新的習慣吧。2020年的疫情讓大家都不敢出門，但是以網路聯絡起來的習慣，絕對是可以延續下去，成為連結家人感情的新工具。美國有句話說silver lining，就是遮住陽光的雲朵邊緣也會鑲上銀邊，世事真是如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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