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故事

昨天翻日記，忽然掉出一張便條紙，是那種去參加會議發的一小疊記事用的紙。

第一行寫了記錄的時間：

6/13/07 5:30 PM (US 6/13 7:30 AM)

想必是我去丹麥出差，趁以柔還沒上學以前先打電話回家。那年以柔六歲。

我在這張紙記錄了電話中以柔告訴我的事，如下：

“ 以柔把我的毛巾放到床邊的小沙發，想我的時候就去聞一下，再回床上睡。

「還有你的味道。」她說。「不能抱毛巾，不然你的味道會不見。」”

以柔跟我一樣，嗅覺靈敏，媽媽的味道一直是她最大的慰藉。因此媽媽不在家，就拿我鋪在枕頭上的毛巾來聞。還知道要省著用，不能靠太近，否則自己的味道沾了上去，媽媽的味道就不見了。小小年紀就知道要節制，實在很難得。

她也跟我講剛作的夢。以下是我的紀錄：

“我跟你出去，一直說話，忽然看到有趣的東西，一轉頭說：「媽...」，才發現你不見了，抓的手是另一個阿姨。

問阿姨：「你知道我媽媽去哪裡？」

「媽媽長什麼樣子？」

「黑頭髮，頭髮一點點長，穿淺藍色外套，下面是藍色長褲。」

「眼睛顏色？」

「咖啡色，跟我一樣。」

我們走走，看到你在車裡，嘰哩咕嚕說話，一定是沒發現我不見了。然後你就把車開走了。

阿姨說：「你知道車開去哪裡嗎？」

「我怎知道。又不是狗，怎能聞出去哪裡。」

醒來，還好你只是出差。”

媽媽出遠門，以柔就作了媽媽自己開車走掉的夢，是不是潛意識中有被拋棄的焦慮呢？然而她只是平靜地敘述這個夢境，沒有加入任何感情，夢中媽媽自顧自走了，也沒有大哭。只有最後一句「還好妳只是出差」透露出一點慶幸之意。我卻忍不住想，雖然夢中的她十分鎮靜，但是不是被嚇醒的呢？

十多年後重讀當時的紀錄，不免有些心疼，但又深覺這個孩子實在太單純可愛了。以柔從小個性隨和，不會亂發脾氣，總是隨遇而安，我每次出差，她都跟我說掰掰，偶爾問非走不可嗎？但是問完也就算了。只有敘述媽媽不在家的狀況，透露出想媽媽的心情。

我拿著這張紙去唸給以柔聽，她蒙著臉不敢聽，畢竟大了以後再聽當年的童言童語，有些尷尬吧！尤其最後還編出一段「我又不是狗，怎麼聞得出來媽媽去哪裡！」的解釋，讓我們倆捧腹大笑不已。

我很慶幸有留下來這段記錄，昔日的時光一去不回，但那個小女孩永遠在我心中。唸給以柔聽，也讓她知道曾經有過那般依戀媽媽的時光。

（六歲的以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