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理性並俱的姊姊－小城故事

照理說，至親的家人，應該優缺點都摸得很清楚了，尤其是一起長大的手足，還有什麼是沒經驗過的呢？然而近來我從姊姊身上，學到許多事，像是一層層的紗逐漸掀開，裡層的白玉隱隱含光，讓我愈加感動。

其實長大的過程，我跟姊姊並不是那麼親近，反而跟小我兩歲的弟弟比較玩得起來。小時候愛逗這個愛哭的男生，長大了則會跑去他的房間聊天，有時候都回房間準備睡覺了，躺在床上想起什麼還沒聊全的話，我們還會隔著牆壁繼續談下去，直到媽媽聽煩了，大聲嚷：「你們這兩個狗兄狗弟，還聊什麼，快睡了！」我們才會悻悻地結束話題。

然而我跟姊姊就是無法那麼投緣。我是無可救藥地羅曼蒂克外加衝動派，姊姊卻是理智幹練的人，因此我們的觀點很難投合。我想她很難忍受我的風花水月，我卻將她的實際視為世俗。長大的過程，因為五歲的差距，沒有什麼溝通的需要，直到我跨洋留學，姊姊是美國唯一的親人，我求教她的地方很多。生活中的問題，姊姊幫我很多，不食人間煙火的我，生活上懶得動腦筋，連食物用微波爐加熱不完全都要打電話問她。她沒事就幫我買衣服買鞋，看到食物也幫我整箱寄過來，同學們都知道我有一位super sister。不過我們只要聊起精神層面的觀點，就常沒有交集。例如有一次我表示無論快樂或是悲傷，都會跟爸媽說，她卻覺得對父母報喜不報憂才是孝順；諸如此類，話不投機的情形很多。還好我們如果僵持不下，都會適時打住，倒也不會翻臉。

我總是私下將姊姊歸於實際派，精神方面的心事，很少跟她談起，那些心事我留著跟媽媽或是阿姨交流。但這不表示我不尊重她的看法。相反地，很多事情我若是拿不定主意，都會跟她商量。有一次要跟朋友長途旅行，我知道爸媽一定不能接受，不敢跟他們說，不過我先問過姊姊，原則敲定，她也同意，我才行動。我覺得自己是沒有章法的皮諾丘，姊姊則是那隻時時提醒我良心的蟋蟀吉米尼。幾年後姊姊舉家回台，經過轟轟烈烈的夏日戀情，我衝動地決定繼續跟教授交往。秉著凡事不隱瞞的精神，一封告白信寄去轟炸台灣的親人，激烈回應的七嘴八舌中，只有姊姊的問題一箭中的：「你到底還要不要拿博士學位？」她分析問題總是不會被其他的情緒複雜化，我想這也是她能幹的緣由，凡事針對問題的重點解決，而不花費太多時間在邊緣的情緒打轉。

後來姊姊和家人又搬回美國，我們同住北加州，有了孩子以後，生活出現許多交集，常有需要請教姊姊的地方。幾年前姊夫的工作需要在台灣長住，偶爾才能回來，我有機會就打電話跟她聊天，更認識了她堅強不被寂寞困擾的毅力。她利用週末去做dry clay，讓藝術細胞有發揮的機會，也擴展朋友的領域。時間變多了，她又重拾以前的興趣，織圍巾、做項鍊等等，受益的就是我這個妹妹。每次以柔看到她送的藝術精品，總是會感嘆地說：「馬麻，為什麼你們姐妹差這麼多？你一點藝術細胞都沒有遺傳到呢？」不過這樣也好，我披著她織的披肩或圍巾、戴著她做的項鍊，總是得來許多讚賞，這也是傻人的福氣吧。

以下只是姊姊手藝少數幾項罷了：

最近發生一件事，除了感受到姊姊的幹練之外，更對她有了深層的體驗。

姊夫四月初生日，我傳簡訊祝他生日快樂，順便問晚上有沒有要慶祝。他淡淡地說，狗狗Coton不舒服，姊姊帶她住院當中。Coton是他們的愛狗，到了需要住院的地步，非同小可，趕快傳簡訊向她問候。姊姊回道：「我正在醫院等檢查結果，今天得將Coton轉到不同的醫院，但是迷路找不到，頻頻繞圈，急得眼淚都掉下來了，怕開不到醫院，Coton呼吸不過來，死在車上怎麼辦？」

原來Coton年紀大了，得了congestive heart failure的病，引發肺積水，影響呼吸。還好在醫院打針又放到氧氣箱子裡，就好多了。

不過治心臟的藥，會影響腎功能，所以藥量的增減十分棘手。而且身體不舒服的Coton，食慾驟減，又不能打營養針或是哄她吃，讓姊姊非常憂心。有天打電話問她狗狗的狀況如何，她說：「基本上她不舒服就不吃東西，不吃就沒精神，惡性循環。可是硬塞食物她就整個吐出來，不過我終於想到怎樣引誘她吃飯了。我把食物打成泥，像嬰兒食物那樣，然後我用手指把泥塗在她的嘴唇上，狗狗忍不住就去舔，終於這樣吃了好些東西，果然她的精神就好多了。」她如釋重負地嘆口氣說：「現在知道怎麼讓她吃東西，我可以把食物都準備好，這樣我過一陣子出國，你姐夫和涵涵就可以照我的方法餵。」這樣耐心地餵食幾日，等姊姊搭飛機回台灣，Coton已經恢復飲食，不需要吃嬰兒食品了。

這就是我的姊姊。她清楚明白狗狗壽命有限，醫藥也只能盡到某種效果，但是堅強的她，只要有其他方法可以試，就不會放棄。她不浪費時間難過傷心，而是積極收集資料，絞盡腦汁想如何讓狗狗舒服點。母性的本能、加上她變通的能力，讓她終能克服困難。

這也讓我想到另一件事。

十年前爸爸開大腸的手術，剛開始媽媽請了看護，樂觀地覺得不需要我們兒女回去。沒想到爸爸手術之後氣卻不通，肚子漲得鼓鼓的，非常不舒服。姊姊馬上訂了機票回去，在醫生巡房之際問許多問題，自己又拿出蒙古醫生的精神，找別的方法幫助爸爸，幫他在肚子上撫摸、輕輕按摩，又帶他去針灸，也讓看護回去休息而自願留在醫院陪爸爸。等兩個禮拜後輪到我回去，爸爸已經康復許多。五叔感嘆地說：「瓊華看到的是愁眉苦臉不舒服的爸爸，等到阿慧回來，已經是有笑容的爸爸了。」這也總結了姊姊的貢獻，她總是能想出許多主意讓病人舒服，而不只是被動地聽天由命。她跟我交接任務時，吩咐了許多如何照顧爸爸的方法，我只要照做就好。這從來就是我們的互動，這麼多年過去，我也成人了，在她面前仍然只是個聽從命令的妹妹。

我想起許多年前朋友稱呼她Super Sister，然而在她能幹的個性下，有顆溫柔的心，她不在小情小愛中做太多的註釋，只是用行動力和天生的智慧斬過層層難關。這次她對狗狗的盡心盡力，不放棄的精神，讓我很是感動，忍不住想跟她說：「我如果生病，也要讓你照顧。」

爸爸當時大病初癒，感動地跟媽媽說，大女兒是上蒼賜予的最好禮物。等我回家接手照顧的工作時，媽媽跟我重複這話，我一點也沒吃醋，因為我也是如此深深覺得，有這位姊姊真的是我們全家的福氣。她累積足夠的經驗和智慧來教導我，溫柔、為人著想的精神總是不時籠罩著我，又有應變的能力和不放棄的執著，造福我們所有家人。我這位從小笨拙不會變通的妹妹，因為有她，生命更加順利。

現在正在台灣家中的姊姊，明天就生日了。僅以這篇文章，表達對她的愛意及感謝。謝謝姊姊，有你真好！祝妳生日快樂，健康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