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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柔在電話那頭啜泣,我安慰她:「唉,只能忍耐,一個禮拜很快就過去了。以後你回想這兩個禮拜的經過,也算是這個世紀大疫情的一個難得的經驗啊。」她聽了更委屈,大哭:「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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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常週末我們都會跟以柔視訊,兩個禮拜前的星期天,她破例沒有從房裡跟我們視訊,那個下午她和室友哈莉在公園野餐,坐在草坪上跟我們講電話聊天。

 

西雅圖經過漫長的冷冬天,春天終於悄悄地到了。平常都只能窩在房裏上網課的她們,終於能出門去享受新鮮的空氣。前一陣子她照了校園開得滿滿的櫻花給我們看,學生們常選擇去草坪唸書、曬太陽,有人還把電腦拿到草坪上聽課,但是跟朋友聒噪許久,才發現忘了上課。星期六那天以柔和哈莉也跑去海邊,讓浪潮一波波地淹上掌,躺在沙灘上,想將皮膚曬黑點。

 

以柔,其實氣溫還不是那麼高,但是大家都已經迫不及待地換上清涼的衣服,在屋裡悶了這麼久,誰都不想在室待著,因此這個星期天的下午她們準備在公園曬太陽,五點要去姊妹會外宿的姊妹家烤熱狗。

 

以柔邊聊,便順手照了公園的相片傳給我們看,只見蔚藍的天空,襯著翠綠的草地和蒼鬱的樹木,點綴著桃紅色的春天花。這些美麗的顏色,在在襯托出以柔的好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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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電話後,我跟V四目相視,不約而同地嘆了一口氣,:「真是苦盡甘來呀。」

 

以柔自從上了大學,一直受著不同的挫折。大一剛開始是課業的負擔,以及沒有朋友的寂寞,終日惶惑,信心盡失。好不容易第二學季即將結束的時候申請到姊妹會,期待會有新的社交圈,在那當頭卻因疫情被遣送回家,第三學季都在家裡上課,沒有機會認識新朋友,也沒享受到西雅圖最美麗的春季。她在家足足待了半年,到了九月終於住進了姊妹會。但是因為會規森嚴,與兄弟會的交流完全取消,伙食也不好,加上每個學季總有一個學科特別難,只能硬拼。進入寒冷的冬天,雨下不停,哪裡也不想去。供應的食物難以下嚥,她也任性地不愛吃的就不吃,體重一直掉,臉色總是很蒼白。只好趁她過節回家,好好幫她補。

 

這些艱辛的過程,到了大二最後一個學季,似乎終於開花結果 。以柔和這個學季的室友哈莉相處愉快,兩人相約出去跑步,而且現在修的課都很對她的口味,常跟我們聊環境保護和現代建築的議題,聽她講得津津有味,十分為她慶幸,經過兩年的摸索,終於找到兩項喜歡的題目,相輔相成,精神上十分富裕。

 

這個星期天聽她躺在公園的草地上,輕鬆地與我們開心聊天,終於感到大學最困難的過程應該結束了,再來的兩年多,如果課程也能恢復成在教室上課,應該可以享受大學的生活了吧?

 

孰料到,星期二的下午,她忽然打電話來哭訴。原來她去烤肉的那家姊妹當中,有一人之前去找另一家的朋友,而染上了新冠狀病毒,真不巧地,以柔和哈莉當天也跟她接觸到,因此她倆和烤肉那家的所有人都得隔離一個禮拜。

 

姊妹會是一個很大的房子,總共三層樓,外加地下室,住了五十個女生。這一年來,一直把地下室的四間房間外加浴室都空著,用來隔離病毒感染或是有接觸的學生。姊妹會得知感染的消息之後,不能讓以柔和哈莉繼續住原來的房間,因為使用浴室會跟別人混雜。因此先叫她們去測驗病毒,然後就得整理行李,搬到地下室其中的一個房間。當時她們收到的指示是,星期五還得再去測一次病毒,如果是陰性,那麼下星期二(也就是隔離一個禮拜後)才能搬回樓上的房間。

 

兩個女孩驟然被分派到冰冷的地下室,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染上了病毒,惶惶不安之下,兩人抱頭痛哭。

 

房間高處有一個毛玻璃的小窗,那是房間唯一突出地面的高度,一打開窗,塵土就掉進來,只好重新關上。因為玻璃不是透明的,沒有光線可言,只能開著慘白的日光燈。一張雙層床,以柔睡上面,天花板矮矮地壓在頭上方,只能平躺,無法坐起身來,兩張書桌就是她們上課的地方。

 

那個晚上以柔睡在陌生的房間,不斷地醒來。白天房裏異常地安靜,無法想像頭頂上住著五十個聒噪的女生,嬉笑怒罵,過著正常的生活。第二天她上課、做筆記,還坐在底層的床上花了三個鐘頭寫了三頁的報告,這可能是望後的沈靜帶來的專注吧。我想著多少政治犯被關入監獄後,都投入讀書與寫作,可能也是同樣的心態吧。

 

星期三她們收到病毒測試結果是陰性,那一家除了得到的女生,其他人也都是陰性,她們也都得待在家裏,只是活動空間比較大,不像以柔她們不見天日,比較可憐。

 

兩人被關在地下室,無論是三餐或是忘了帶下來的用品,都得煩勞房子裡的姊妹們送。有一天是一位姐妹的生日,她爸媽送來兩打甜甜圈,哈莉立馬請朋友送兩個下來,她倆比誰都早吃到;以柔的好朋友瑞秋更是三天兩頭跟她視訊,去超級市場還特地幫她買些零食送下來,也不跟她收錢;甚至住在小城的高中同學聽以柔被關,也匯了錢來讓以柔出關後自我慰勞。 患難當中,對這些溫情真是感激涕零。

 

星期五以柔和哈莉首度出門,去測病毒,這是接觸患者後第五天的測試,比較準。她倆忐忑不安,也不敢多去別的地方,測完又直接折返回房間。星期六雖是週末,但是兩人擔心測試結果,心情緊繃,僅是躺在床上不斷地更新測試的網站。不久,另外一家的女生們傳訊來,除了患者外,其他人都仍是陰性,以柔和哈莉趕快更新網站,也是陰性的好消息。兩個女生高興極了,抱在一起又叫又跳。既然沒有被感染,星期二出關指日可待。

 

可惜不久姊妹會的會長傳來壞消息,她與縣(county)官員詢問,發現無論檢驗結果如何,都要整整隔離兩個禮拜,表示她們還要再待一個禮拜。

 

兩個女生已被關在濕暗的房間一個禮拜,本來期待能重回正常生活的滿漲心情,被這個晴天霹靂的消息打擊,霎時破碎。 縣的規定寫著兩個禮拜的隔離是最安全的選擇,但若實際情形不允許,只要五天後測試陰性, 隔離七天後是可以出去的。只是姊妹會怕連累同屋的五十個人,選擇硬性隔離十四天。她們唯一能允許的是讓她們回家隔離,只要不牽連屋的人就好。我跟V是可以讓以柔飛回家的,但是哈莉沒有這個選擇,她很懂事地跟以柔:「你回家沒關係。」 以柔不可能將朋友遺棄,讓她獨自留在這個令人沮喪的房間,因此她也不走了。

 

那個週末我們不斷地讓以柔打電話來訴苦,為她打氣。姑姑知道消息馬上跟她視訊,講笑話讓她開心,小時候照顧以柔的姨也寫了一封情真意切的信為她加油鼓勵。第二天V趕快去買了一堆零食給兩個女孩吃,哈莉的媽媽也寄來了鼓勵的包裹,不久姑姑的包裹也到了。兩個女生知道規定無法改變,擦擦眼淚,轉而由人道的觀點,訴房間的空氣不好,希望未來一個禮拜可以出去散步。這點要求終於被允許了,姊妹會也將一台空氣過濾器送來樓下。兩個女生從此每天都出去走走,加上正在期中考,時間也過得快多了。

 

過去一年來,這個地下室空出來隔離用,目前為止只有七個女生一起被關進來,牆上有她們戴著口罩的自拍黑白照。以柔和哈莉在即將出關之際,也依例用鏡子自拍,留影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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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這個經驗十分慘烈,然而未來的月裡,當她們回想起這兩個禮拜,我相信主要的回憶不會是地獄般的冷房間,或是無止無盡的冷漠寂靜,而是那些溫柔地伸出援手的朋友,在門外堆積的充滿愛心的咖啡、點心、包裹,以及家人和朋友們從電話或是螢幕上傳出的鼓勵聲音。最重要的是相依為命的她倆,在這十四天當中,無論心情多麼低落,總是有彼此能互相依靠。我相信出關之後,兩人的友誼必定像鋼鐵一般,堅韌不移吧?

 

後記:

 

以柔調侃我,我太愛寫了,她都還沒出關就有部落格網誌等著。她不知道,寫作對我有療癒的效能,這次女兒在外受苦,我們無法插手,也是挺難過的。

 

上禮拜跟媽媽視訊,談起了唸經這件事。我最近開始試著打坐,唸簡單的單字試著調息。這讓我想起,唸經似乎也是一樣的意思,因為不懂經文的意義,藉著唸出聲讓自己的心平靜下來。我有一本家裡帶來的大悲咒,但是之前都只有家人或朋友在困境的時候,我在遠方無法出力,才會拿出來念。媽媽分享她自己唸經的經驗,讓我有些心動,加上以柔這件事,讓我想試試看能不能用這樣的舉動幫家人求平安,因此這個禮拜我起床就先唸大悲咒才開始運動。以柔未來的人生還是要靠自己,而癡心的媽媽也只能唸唸經。我相信她出關後,一定會更珍惜自由的日子,這段關禁閉的日子,也算是疫情一年來的特殊印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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