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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個禮拜,除了Benny乖乖在家待著,我們三人都有一段時間不在家。以柔星期五晚坐飛機去洛杉磯,過了兩天,當以柔和朋友在機場等飛機的時候,我已經先行在聖地牙哥降落,去開三天的會。星期三晚上到家,一家人相聚一天,等星期五,輪到V開車去海邊開會。
 
V的會是最先訂下來的,通常我們其中之一要出差,都會先問另一半,確定那人會在家,才能下決定。後來我也決定在V開會前的一個週末,去參加一個會議。這些都提早安排,不會衝突。
 
只有以柔行程的決定過程,最複雜曲折。
 
十月的某一天,回到家時,V對我說:「等一下以柔會跟你說一件事。我先大概跟你說一下,這樣子在你說不之前,起碼有考慮的機會。」奇怪了,什麼都還沒說,怎麼已經下結論我會否決呢?
 
原來以柔的好朋友茉莉要和家人去洛杉磯的迪士尼樂園,邀請她去。這個資訊在腦裡轉了一下,覺得還好。我知道孩子大了,尤其像茉莉也是獨生女,會喜歡有同齡的玩伴一同出遊。另外,V和我都是很怕上雲霄飛車的人,就算我們去迪士尼,以柔可能也只能自己上去玩,不會太有趣。有朋友作伴,想來會玩的很開心。另外,南加州不遠,也是適當的距離。不過到底什麼時候要去玩,茉莉的父母是否都要去,都沒有確定的訊息,所以我決定還是先跟茉莉的父母通個電話再說。
 
原來茉莉的爸爸每年都會在迪士尼的Disney Hotel開職業的會議(真好!),因此住這個園裡的大旅館有很好的優待。通常他的會開到星期五結束,茉莉九歲以後,就經常在爸爸的會結束後去找他。媽媽將她送到登機門,讓茉莉自己坐飛機到洛杉磯,爸爸在另一端的機場接她,兩人星期六在迪士尼瘋狂的玩一整天,星期天睡晚晚的,下午再搭飛機回來。這也是讓茉莉的媽媽單獨在家放鬆一個週末的好方式。今年茉莉的機票都訂好以後,父女聊天說起,若是有朋友可以同行,一定很有趣,茉莉不假思索的就說出以柔的名字。
 
我聽說只有茉莉的爸爸在那裡,第一個反應就是,以柔這個年紀,和他住同一個房間不太方便,如果要去,勢必要多訂一個房間,而房錢自然是我們出。加上機票、入園的票,算一算也要好幾百塊。為了一個孩子,一個週末就花這麼多錢,讓我十分猶豫。
 
在小城這個部落格裡,被不知名的讀者說我是虎媽已經很多次了,我承認對以柔的教育非常嚴,對她說不一點都不難,尤其V將否決權都交給我,所以我家的教育基本上是我負責。
 
有一次,我的乾兒子女兒找以柔去他們家玩,因為我也好久沒跟好朋友聊天,於是約好了下午我先帶以柔去他們家,我跟朋友先長舌一番,到了做飯時間我就先回家去煮飯,以柔留在她家吃晚飯,說好了晚上八點V去接以柔回家。那天他們的鄰居也來玩,因此我走的時候,以柔連看都沒看我一眼,只是專心的跟玩伴玩電動玩具。
 
我和V吃完晚飯,轉眼就到了接以柔的時間,他匆匆換了衣服就開車出去了。我洗碗的時候電話響了,先是以柔的聲音,她問我可不可以再玩久一點?背後可以聽到乾女兒在那裡乾媽拜託拜託的湊著說電話。我心下不高興,都已經說好了,爸爸也到了,怎麼到現在才反悔不想回家?我簡短地說,已經說好要回家,就回來吧。我們掛了電話以後,不久電話又響了,這次換乾女兒的媽媽,也是我的好友出面。她婉轉地說,孩子們玩的很開心,能不能再待久一點?我在這邊不自覺的就板起臉,說:「這樣不好吧。我們沒有必要事事滿足孩子的欲望。哪有讓長輩開車去,都到門口了,叫他回家,然後等小孩玩夠了再去接一次?沒有這樣的道理。」我和朋友已經是幾十年的交情,孩子也是一起長大,因此我講話也很直接,我想口氣裡一定火藥味很強。還好朋友沒跟我計較,她進一步的輕輕問:「既然是考量到V,我們要不要問他願不願意等一下再來接呢?」聽到這裡我不自覺的又好笑又好氣,可以想像V杵在那裡呆呆的看女兒和我的朋友輪番上陣企圖說服我的情形。我知道他為了女兒什麼都願意做,多跑一趟自然不會介意(而且我們家不過十分鐘,不是那麼遠),可是這是原則問題,無關他介不介意,我還是不讓朋友問。在我的堅持下,父女只好萬般不願的回來。
 
回到家,V一見我就說:「There were four very disappointed kids out there.」他的語氣淡淡的,可是他無法跟我站在同一邊的心意卻透著這句話明顯的表現出來。我本來對自己在電話中跟老朋友不假顏色的態度就有些自責,加上他這句話,讓我的心情像打翻許多瓶顏料,色彩混在一起模糊不清。我無法摸清自己是罪惡感,還是對自己的堅持無法得到共鳴而委屈。
 
這種複雜的心情,只有我的媽媽能夠瞭解。事情過後的第一次跟媽媽視訊,我特地躲到樓上房間,盤膝坐在床上,跟媽媽說這件事情的始末,開頭是這樣說的:「以前沒有仔細分析,不過這次我才乍然發現,我教養以柔完全使用你教育我的方式。我自己也不懂,可是我對許多事情,總是理智的可怕。我當然愛以柔,也希望她一切都好,可是她的快樂,尤其是短暫的快樂通常不是我最大的考量。這次我一再強調原則,天啊,連“長輩”這種八股的話居然都說的出來,這個年頭有多少現代的父母還將自己當長輩呢?」
 
我說的很激動,不時將眼角滑出的眼淚很快揩掉。媽媽在那頭理解的笑著:「你爸爸以前也很氣我,那麼理智,不讓他為你們服務。」以前只要下大傾盆大雨,別人的爸媽不是自己送小孩就是叫計程車,我爸爸自然也很願意開車送我們上學,但是媽媽總是不准。小學的時候,我一項很羨慕別的同學都能打雨傘,像大人一樣,只有我們家的小孩,還在穿雨衣。媽媽的理由是打傘只能遮上半身,等走到學校褲管都溼了,多麼不舒服。傾盆大雨的時候,不讓爸爸送也就算了,她又想到主意,讓我們穿雨衣的同時也打傘,因為風大的時候,雨會打在臉上,甚至從雨衣的衣領滲到身上,只要打傘,就可以讓臉和頸子都乾乾爽爽的。這個道理自然沒錯,周延的雨傘雨衣雨鞋三重保護下,無論再大的雨,就算走半個多鐘頭以上到學校,還是乾乾爽爽的。可是這樣又穿雨衣又打傘,小時候的我總是覺得非常土,人家優雅的坐車到學校,再輕巧的撐著傘就可以輕易進教室,只有我們這麼重重武裝。現在還能感覺以前穿好了雨衣再接過雨傘時,心中多麼不甘願。不過也無法否認,媽媽這樣的方式教出來的孩子,不會動不動就想要依賴別人,沒有成為溫室的花朵。
 
有一天以柔的學校提早下課,那天是她要去中文學校的日子。以柔在前一天的晚餐時問,既然提早放學,可不可以十二點半下課以後先騎腳踏車回家,三點半再去張老師的學校?我們家是在相反的方向,表示她若是先回家,反而要騎更久的車去中文學校,而且那時她還沒熟悉路徑,根本不可能自己騎去。以柔問:「你們不能開車送我去嗎?」我說那是上班時間,不是“正當理由”,不能出來送你。V將手機上的行事曆翻出來,偷偷在餐桌底下秀給我看,那天下午他的行事曆是空白的,意思就是他可以送以柔去張老師那裡。我將手機推回去,小心的不要再用“原則”或是“長輩”這樣的字句,不過我跟他倆分析,以柔想要回家,不是要爭取時間做功課或是什麼,她只是想像其他同學一樣享受多出來的休息時間,回家一定也只是懶散的待在沙發上。為了這樣多跑一趟,還要爸爸從學校出來送她,來回也要花掉半個鐘頭以上。早點去張老師家,做功課也行,要休息也行,我可以先跟張老師解釋。以柔無法辯駁,後來還是乖乖早點去中文學校,結果那天她幫忙照顧學前班的孩子,也有機會與張老師長談。張老師見到我還很開心地說,開學以後第一次有機會和以柔聊中學生活,兩人都很開心。。
 
也是以柔的本性使然,我那麼常拒絕她的要求,不過決定之後她就算失望也不會拖太久,很快就開始往前看。就像那次我堅持要她照原來的約定從乾媽家回來,她回來以後也是開開心心的,又開始跟我講明天要做的事。若是擔心每一次的拒絕會在她的心上劃下重創,倒是不必。
 
可能也是因為我從來不將滿足孩子的願望放第一位,所以V才會假設我一定不會讓以柔跟朋友去迪士尼。其實這個提議讓我非常矛盾。和茉莉的爸爸通過電話後,一天以柔剛好不在,我正好和V商討。
 
我先算花費給V聽。雖說是不少錢,我們不是付不起。錢不是問題,而是這麼輕易的花錢讓孩子自己出去逍遙一個週末,是不是對的決定?因為我們的家境寬裕,以柔又是唯一的孩子,我總是特別擔心會養出一個驕縱的孩子。V在大學教書,特別感嘆現在的孩子總是覺得教授是來服務他們的,停車場上停著多少名貴的歐洲轎車,都是這些大學生在開,不用說也是父母買給他們的。我不願意輕易的說yes,就是怕以柔覺得生命就是那麼容易,等她出去社會以後若是沒有那麼簡單,那時候才有挫折感就太遲了。
 
我這樣反來覆去的分析,V都同意,他看過太多驕縱的孩子,知道我擔心的是什麼。不過他微笑的說:「你現在不要想那麼嚴重的事,我只問你一件事。你覺得跟茉莉去迪士尼玩,以柔會很開心嗎?」
 
我重重的歎一口氣,心想美國人就是這樣,happiness對他們而言是多麼重要。我說:「她一定會很開心的。我們倆都沒有冒險精神,跟我們去迪士尼也不會那麼痛快,跟茉莉一起住旅館的房間,一同坐喜歡的雲霄飛車,一定是美好的經驗。」V早知道我會這麼說,他笑笑的看著我,說:「這個孩子一向不用我們擔心,上了初中這半年,每件事按步就班,順順遂遂的。也許,我們可以用這趟旅行當作生日和聖誕禮物?」問題是,因為平常有以柔的親人們幫她買禮物,我們當爸媽的並沒有買禮物給她的習慣,就算讓她去旅行,也沒有“折價”的意義。不過V問我的問題,也讓我有機會從另外一個角度來思考這個決定。
 
這段時間,以柔一直沒有來問我的決定是什麼?我問她怎麼不追問,她說:「你不是說要在這段時間想想嗎?所以我就讓你想啊。」雖然她極想去這趟旅行,我知道若是我拒絕了,她也會讓這件事很快就過去,不會放在心上。所以我做這個決定,其實沒有什麼好多慮的。
 
幾天後吃晚飯的時候,我用英文跟以柔說:「媽媽和爸爸討論後,已經作出決定。因為這件事很重要,我用英文跟你說,這樣爸爸也能加入討論。」這是第一次我跟以柔說話用英文,足見這事的重要。
 
我說:「我跟你說過,若是讓你去,我們要花很多的錢。」以柔說:「我知道了,你要我自己付。」我驚訝地說:「你有這麼多錢嗎?」「沒有哇。」我笑了,沒有錢還會有這種結論,真天真。我繼續說:「把拔說你上初中以後,表現都不錯。不是說有多麼傑出的表現啦,起碼沒有太大的理由使我們不讓你去。」聽到這裡,以柔的眼睛開始發亮。我繼續說:「我們決定讓你去」以柔歡呼起來,可是我很快打斷她:「但是你要知道,不能將這個當成常態。這是第一次有這種建議,我們覺得是個好主意,因此讓你去,不過只是這一次,你不能開始期待以後每一次朋友的邀約,我們都會讓你去。」以柔用力點頭,可是掩不住嘴角一直冒出來的笑容。我說:「這也不是沒有代價的。你平常只有週末洗碗,現在開始,星期五反正沒有功課,你也要洗碗。加上非週末的時候,如果功課太忙我可以幫你洗兩個晚上的碗,其他都你洗。」從她臉上的表情,我可以感到她對這個規定不是太同意,不過為了太大的誘惑,她沒有回嘴。
 
再來的步驟是我給茉莉的爸爸回電話,看他能不能訂到另一個減價的房間,然後再看能不能夠買到跟茉莉同一班的飛機,如果都順利,以柔才能去。這樣討論結束,我放下碗說:「好啦,今天是星期五,你去洗碗吧!」以柔大聲抗議:「可是你又不知道茉莉的爸爸訂不訂得到旅館,為什麼我從今天就要開始洗碗?」把拔拍拍她的肩膀,調侃的說:「如果我是你,就不會在這個節骨眼跟你媽媽爭執。未來的一段時間,你讓媽媽心情越好,對你越有好處。」以柔聽了深覺有理,乖乖洗碗去。
 
一個禮拜後,旅館和機票都有了著落,以柔去上學時,見到茉莉,兩個人手拉手一直跳一直跳,歡呼的說:「我們要去迪士尼,我們要去迪士尼了!」
 
上飛機那天,茉莉的媽媽自告奮勇要帶她們到登機門,我和V只將以柔送到安檢處。以柔拖著自己打包的小小行李,背著一個背包,跟我擁抱說再見,我發現她的眼睛居然是紅的。這個孩子從一歲半就跟著我們坐飛機,又謹慎小心,我一直不擔心,沒想到還是有點兒女情長呢。我們又擁抱了一次,才真正說再見。
 
不等到以柔回家,我自己又上飛機了。前天才送孩子上飛機,這次輪我走。小小的一個家,在一個禮拜以內卻來了兩次飛機場。這是第一次放孩子單飛,可是心中倒沒有太多牽扯,可能是因為自己總也是來來去去,我相信以柔跟朋友旅行,也是喜悅大於牽掛。
 
至於我的理智重於情感的教育態度,到底好不好,也只能看以後。我只知道,當時板著臉硬將雨傘塞到穿著雨衣雨鞋的我手中的媽媽,現在是我最要好的朋友。畢竟媽媽與女兒的感情不是決定於說yes的次數,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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