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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夏天,經歷了一些結束,卻也是另一階段的開始。
 
張老師的學校
 
我常想到“貴人”這個字的含義。張老師就是我在小城遇到的貴人。有了她,我們的生命從此不同。
 
以柔出生後一直在家被細心的保姆照顧,三歲半的時候,我們開始找學前班(pre-school),看了好多間學校。不過我心下一直有個願望,希望以柔不要因為上學而開始喪失說中文的能力。許多家長擔心孩子在家講母語會影響說英文的能力,但是我一點也不擔心,煩惱的倒是反面:孩子浸淫在英文的世界,很快就不願意說母語。
 
張老師和我一樣,在台灣長大受教育,後來移民來美國,在小城定居。老三出生後,決定在照顧自己孩子之外,也一起看顧別的孩子,後來延展成小規模的學前班。剛開始的時候,張老師雙語教學,還不太懂中文的孩子,她就用英文。我特地要求她只用中文跟以柔交談,因為以柔回家後總有機會和爸爸說英文,我不擔心。
 
張老師的學校是她的住所,將兩個客廳當成教室,後院則鋪了繞成圓圈的水泥,小朋友可以騎三輪腳踏車一趟一趟的繞,中間的草地可以玩沙,溜滑梯,活動空間很大。十二個小孩由張老師和兩位助手教導,有自由活動的時間,也會圍圈圈說故事。張老師致力於學前教育,從不擔心孩子什麼時候開始拿筆,總是給孩子許多玩耍的時間,畢竟學前的孩子,用手觸摸、或是隨著音樂起舞,更能學習。他們也有許多動手的機會,用簡單的材料作出非常有趣的成品。後來以柔去上幼稚園大班,還會抱怨,張老師的學校做的勞作有趣多了。
 
(在張老師後院騎三輪車)
 
美國的中文學校分兩派,繁體與簡體的教學。張老師不侷限繁簡體,但是她一律教孩子注音符號,這些符號簡單易認,然後藉由注音符號看書就能朗朗上口。以柔兩歲的時候藉由拼圖就全部認懂,雖然中文字都還不認得,就可以藉由注音符號唸很多書。每個晚上,我和以柔並肩坐在她的床上,她唸一段,我唸一段,如此暢遊許多可愛有趣的故事。
 
以柔在張老師的學校,除了快樂的成長,也交到許多好朋友,對於獨生女的她,是極好的環境。當以柔的行為有偏差的時候,張老師總是會與我單獨討論,這個過程當中,發現我們的許多價值觀都非常相近,而成為很好的朋友。有時候出差一陣子沒去接以柔,再見到張老師的時候,總會不自覺地聊很久,延誤回家吃飯的時間。
 
美國上小學前一年,是幼稚園(kindergarten),相當於台灣的大班,以柔得離開張老師的學前班。我一直在思量,有沒有上學之後,仍能繼續學習中文的環境,尤其美國的學校,大班只有半天,小學也是兩點半到三點就放學了,課後時間若是能繼續中文讀寫的課程,這幾年的學習才不會白費。有天和張老師聊起這個想法,發現她也有相似的構想,希望將學前班擴展到小學生的課後教學。於是以柔就成了課後班的第一位學生。
 
七年之後的今天,學前班的教室已經拓展到其他的房間,有電腦室、積木室,而課後班的孩子則在幾步之遙的另一間房子,在不同的教室依照程度教學,客廳能讓孩子一起玩遊戲或做科學實驗。原來只有中國或台灣人的孩子會去,現在則是許多不會中文的美國爸媽將孩子送來,不到幾個月就可以用標準的中文跟我打招呼了。
 
隨著以柔小學畢業,也到了離開張老師學校的日子。這一年來,以柔已經比張老師高了,她常會跟老師開玩笑,搭著她的肩膀,露出頑皮的微笑。有天她問張老師:「小學畢業就不能來這裡了嗎?」畢竟在這個環境這麼久了,居然有些依依不捨。前一陣子張老師也提過,是不是以柔初中之後抽出時間回來當助手,她也能隨機再讓以柔有繼續接觸中文。其實許多年前,老師已經偶爾讓以柔當助手,在學前班圍圈圈的時候讓她負責唸英文的部分。我也見過小小孩將自己吊在以柔的肩膀上,或是拉著她的腿讓她拖著。以柔對孩子總是很有耐心,被拖拉著從不嫌煩。若是她能教別人中文,對自己的學習一定也有助展。
 
因為初中後的課業或活動都還不確定,我們約好等開學後再決定。以柔寫了一張謝卡給張老師,小小一頁,話不多,但是重點都寫到了。


 
 
遇見張老師,有一個環境可以讓以柔在生活中自然的讀寫說中文, 她寫卡片給我的家人時,都能用他們熟悉的的語言,尤其阿公阿嬤唸卡片的時候,倍感親切。同時,見到張老師從小小家庭學園擴展到給大孩子上中文,現在夏天甚至加上科學營,非常為她高興。她總是不放棄任何一個機會,讓孩子從生活中學習,由勞作中認識世界;她從來不硬把教材塞到孩子的腦裡,而是讓知識順滑地流入他們心裡。以柔和她的談笑自若,不是傳統的嚴肅師生關係,反而像是親密的母女。


 
至於我,在陌生的小城,因為以柔的關係而找到一位心意相通的朋友,實在是說不出的幸運。日後雖然沒有天天接以柔、順便與張老師聊天的機會,但還是希望這段九年的友誼不會就此打住。那天我們和張老師家人一同出去吃飯,回家的時候V開車,我和張老師呱拉呱拉的一直講話,快到他們家的時候,V說:「要我繼續開下去嗎?」我們一同笑出聲,畢竟話匣子開了就關不起來,不是第一次,這樣的友誼,應該不會那麼輕易斷掉吧。起碼,我心裡是這麼希望的。
 
 
今年夏天,決定讓以柔換房間。
 
以柔出生的時候,選了家裡最小的房間給她,那時候祖父母常來,比較大的房間放了一張大床,給客人睡。但是近年來,就算有客人來也不過住幾晚,同時以柔越來越大,常常在房間弄東弄西,需要較大的空間。到了這個夏天,終於有較多的時間,可以開始“搬家”的工作。
 
搬房間的第一件事,就是整理出需要搬過去的事物,其他的不是丟掉,就是捐出。本來以為以柔的房間最近整齊多了,等她一開始清理,我才知道她的衣櫃那麼整齊,是因為不穿的衣服都塞到另一個衣櫥,一打開幾乎昏倒。所有穿不下的衣服,和不玩的玩具,全部都捲在一起。另外,她的書櫃也是堆的亂七八糟,我叫她全部拿下來,一一整理。
 
沒想到她一開始整理,半晌沒聲音,進到房間,才發現她坐在一堆書當中,噘著嘴一副很委屈的樣子。她一見到我就說:「馬麻你看,這些都是小時候念的耶,我還記得!」我也坐到地毯上,將一本本的書都翻來看,這些中文書都是我們一句句念過一百遍的。小孩子喜歡的書,怎麼念也念不厭,而且念到相同的地方都會哈哈大笑。於是我們又翻開書,唸酷老師昏倒、“我不要”的小女孩原諒媽媽、還有星期三下午去捉蝌蚪卻讓蝌蚪長成青蛙的小朋友。我們不自覺地又一次次地念這些書,這樣子,我們就更捨不得捐出去了。

 
可是這樣也不是辦法,畢竟這些書對以柔都太簡單了,捐給張老師,能造福更多的小朋友。不過我們牽牽掛掛的,最後還是留了幾本對於我們而言最親近的書。
 
我也想起十五年前,即將從東岸搬來這裡,也是如此的坐在地毯上整理書桌,翻出了許多舊信,不自禁地就一封封地唸,一直到光線昏暗,才驚覺一天已過,而我似乎又重新走過年輕歲月。這些信我一封也沒丟,全部原封不動搬過來。以柔的不捨,我完全能瞭解。
 
除了書,還有許多玩具,早就不玩了。例如有許多doll house,是以柔還小的時候買的。小時候最喜歡扮家家酒,這種現成的小房子小桌子小椅子,我愛極了。以柔不是那麼喜歡玩,我假裝“示範”給她看,其實自己在玩,這樣也滿足了童年的願望。以柔現在要上初中了,藉此將娃娃屋給張老師那裡的孩子玩。

 
還有一個Papa給的聖誕禮物,是玩具火車。Papa說,沒有一個小孩的童年是可以缺少火車的。他會這樣說,是因為V是個火車迷,他的火車就是寶貝。但是以柔興趣缺缺,除了聖誕節拿出來照照相,沒有真的玩。這個當然也要捐給張老師的幼兒園了。

 
  
但是還有一些捨不得捐的東西,都是無啥價值的。這一個熊枕頭,是我的小學(年代久遠!)最好的同學的媽媽縫給我的,有一年媽媽發現這個枕頭,我剛好回台灣,見到後哇哇大叫,我清楚地記得好朋友可愛的酒窩,和她媽媽慈祥的笑容。會為我縫枕頭,足見也將我當女兒看。那時候涵涵還在台灣,不過幾歲大,剛好來阿嬤家,她見到這麼可愛的熊,馬上拿去玩。媽媽說:「就給涵涵吧!你那麼大了還玩什麼。」我大聲抗議:「不────行────!那是我的。是T媽媽做給我的。誰也不給!」當阿姨那麼小氣,還理直氣壯,媽媽也拿我沒辦法。我又跨洋越海的將寶貝枕頭帶回來。

 
媽媽聽說我和以柔留了幾本書(其實蠻多的)不捐,忍不住數落我,倒是公公比較能瞭解。以柔出生後,他送了一本Winnie-the-Pooh(小熊維尼)的原版書,這本書是許多夜晚把拔和她共讀的書,當然也不能捐。跟Papa說的時候,他說,當然咯,這樣的書可是傳家之寶呢。原來他家還留著一本同樣的書,也是童年的記憶。
 
雖然許多書捨不得捐,但是公公最近也開始整理書房,今年夏天V回家的時候,讓他選喜歡的書帶走,V帶回幾本狄更生的小說給我。原來這些是婆婆的,內頁有她的簽名,那年她才十四歲。我翻撫著書頁,想像少女時期的婆婆唸書時的模樣。我們對舊物的疼惜,到底是對物還是對人,可能永遠無法分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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