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得不承認,最近過的有點糟。
主要是車禍和旅行回程搞出的“飛機”之後,無法好好平復,就又投入忙碌的工作,幾乎沒有喘息的機會。另外,幾番驚嚇之後,荷爾蒙亂掉,居然開始貧血,有時候會忽然頭暈,這才知道所謂“vertigo”是什麼感覺,發作的時候會以為腳下的地面旋轉動盪了一下;明明還是夏天的天氣,在辦公室裡卻頻頻想開暖爐;平常短袖外面就已經穿了薄毛衣,現在還要加上一件大外套才能稍稍阻擋身體內部發出的寒意。
身體欠佳之下,又有許多工作上的壓力,不免有些吃不消。還好,這樣低沈的狀態下,仍有一股快樂的清流,不時滋潤我煩燥的心。
製造這股清流的不是別人,就是我親愛的女兒。
雖然我的忙碌也改變了她的日常生活。
以柔的小學離我們家很近,走路大約十分鐘,都是我或把拔陪她一起去。但是四年級以後,她不時就會小小抱怨,別的同學都自己上學,她不需要我們陪了。我總是很認真的告訴她,陪她上學,不是擔心她沒有獨立的能力,而是馬麻需要多一點的母女時間。尤其以柔上初中以後,將自己騎腳踏車到城東,我就無法跟了,趁小學的時候讓媽媽陪一下吧,我幾乎是懇求的說著。把拔倒是拍胸膛地說:「我當然是信任你的,什麼時候要自己上學,說一聲就好。」話是如此,也沒見到他停止跟著上學,可見內心也是百般想要多爭取一些與女兒相處的時間。
很諷刺的,第一次讓以柔自己上學,是我車禍的那天。V急著回現場陪我, 匆忙弄早餐給以柔吃,就先行出門。那天以柔背了書包,關車庫門,自己上學。
那次以後,忽然多了許多非讓以柔自己上學不可的情形。
我從丹麥回來後的第二天,該V出門開會,交接換我當單親媽媽。可是接下來的兩天早晨我都有很早的會要開。第一天是電腦會議,七點就開始,我決定從家裡連線。平常都是幫以柔準備早餐,然後七點十五分叫她起床。這天讓她第一次設鬧鐘,只吃最簡單的cereal。剛好當天學校要照相,以柔決定鬧鐘設早一點,才有時間打扮(她堅定的說:「我的頭髮一定要perfect!」)。果然我的會議才開始,就聽到樓上的鬧鐘響了,窸窸窣窣一會,以柔下樓來,我趁她經過樓梯的時候,從電腦前抬起頭來,騰出一隻手跟她打招呼。開會到一半,我將麥克風設在靜音,捧著laptop走到以柔面前,輕聲問快好了嗎?果然八點我的會開完,她也準備妥當要出門了。我自己在公司還有一個八點的會,但是已經跟同事報備過,會遲到十幾分鐘,因此匆匆與以柔道別,自己也馬上出門了。
那天晚上,我告訴以柔,第二天還是無法陪她上學,因為八點半又有一個重要的電話要打,得趕著上班。她的嘴嘟起來:「又不行了噢?」我趕忙解釋,運動完會回家叫她起床,弄早餐,八點她出門之後我才會走,所以早上還是會見到馬麻,只是不能一同走路上學罷了。
看到以柔失望的臉色,我無法抑制心中的小小虛榮:雖然她一再地說已經長大,不需要媽媽陪著上學,但是心底還是喜歡有爸媽一起上學的時光吧?
其實我們上學之前,不一定都是快樂的情緒。有時候是催促她動作快,有時則是其他的事讓我們起口角。例如有天我告訴她:「今天會很熱,你放學後又要練足球,所以穿涼爽的衣服,知道嗎?」結果我刷牙到一半,她衝進浴室,很驕傲的說:「Ta-Da!」我抬頭從鏡子見到她擺了一個很可愛的模特兒姿勢,身上穿著緊身的粉色長袖洋裝,下面搭配緊身褲,天啊,這是冬天若是有演奏會才穿的美麗洋裝,怎麼可能穿這樣去踢足球?我急切地吼出來:「太──熱──了!」鏡子裡的她得意洋洋的笑容一下塌下來,氣鼓鼓的轉身,很用力的踏步回房間去。
看她表情一百八十度的轉變,我馬上後悔自己潑冷水有些過份。只是,最近跟她常常有這種溝通的困難。我說了什麼,在她就像耳邊風,完全沒聽進去。剛剛不是才說要穿涼爽一點,她就給我穿包這麼緊的衣服。這麼會流汗的孩子,又是那麼熱的天氣,不是要難過一整天?我更不能想像這麼盛裝踢足球的結果。但是,若是留點反應的時間,也許可以和緩地告訴她如此的穿著不適合,不會讓她原來是要炫耀自己的裝扮,卻換來媽媽的斥責。
因此我們牽著Benny出門的時候,兩個人的臉色都是緊繃的,也沒有交談的意願。這時,就是早晨時光魔力展現的時候…
走出家門不久,沈默的空氣還沒有沈澱,以柔忽然冒出一句:「很多人只要經過我們,都會轉頭看Benny;很多小孩也是,都會說“doggy”。Benny實在太可愛了。」只要有個開頭,我們就很自然的聊天下去,以柔開始學老師講話的語氣,也說起學校發生好玩的事,我們就這樣一路笑嘻嘻的聊下去。
是早晨的空氣,還是四周的鳥鳴花香?也許只是因為沒有其他讓我們分心的事,所以能夠放下心懷彼此聊天,即使之前才鬥過嘴,也無法冷戰下去。這也是為什麼,一同上學對我是這麼奢侈的事。
上個星期五接以柔回家,在車上的時候我說:「等一下回家我們一起帶Benny出去走路好嗎?這個禮拜好累,我的腦筋都要爆炸了。」以柔懷疑地望著我:「為什麼腦筋會爆掉?」「唉,你不知道,工作很辛苦耶。」我察覺這句話很像小時候聽大人說的,那時候覺得這樣的話很“制式”,完全不了解是什麼意思,曾幾何時換成我說這樣的話,然而一個禮拜累積的疲勞急需消解的感覺,還真是很難形容。
平常要以柔放學後帶Benny出去走路,她都要討價還價,但是提議我們倆一起帶他出去,她卻異常的馬上同意。當媽媽的無可避免的有些驕傲,至少以柔還願意跟我出門走路,並且路上還有說有笑。我想她可能永遠不會瞭解,這樣平凡的“母女時間”,對我的意義有多麼大。
於是我們領著那隻傻氣的白毛狗,特地繞長長的路,聊著白天的所見所聞,並交換意見。當我們說到好玩的地方,不禁哈哈大笑。我想著,什麼時候感到真正的快樂?就是這種時候吧?工作上當然也有開心的地方,但是那種感覺比較像成就感,或是受肯定的滿足,若說那是快樂,未免言重了。
倒是雲淡風輕的與女兒打屁、談著微不足道的小事,分享彼此的小小歡喜悲傷,是最快樂的時光。想起小時對長大的期望,不外是有喜歡的職業,能弄出一番名堂等等,到現在才發現,有一位尚是赤子之心的孩子願意與我分享她的生活,讓我與她捧腹大笑,是最光明的時光。
末了,放幾張最近黯淡心情中,最能引出我笑容的幾張照片。少女青春美好的臉龐,還有夕陽下認真踢球的身影,都是激勵我繼續前行的動力。無論如何低潮,都不要忘記身旁美好的人與物,我如此自我期許。
後記:以前寫過兩篇以「母女」當標題的網誌,剛剛又唸過一次。六年級的以柔,跟我只差半個頭,擁抱她的時候已聞不到小臭頭了。不過沒關係,我知道母女的關係是綿延不斷的,我們永遠會有新的話題,延展出新的相處模式。無論如何,她都是我快樂的源頭。
· 出口(下)―― 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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