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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實一直有些驕傲,自己不是過度保護小孩,總為之牽腸掛肚的媽媽。
 
以柔四個月大的時候,我們為了參加好友在灣區的婚禮,將她託給小城裡的一對好友,離開的時候,朋友抓著以柔的小手揮著跟我們說bye bye,她的神情傻傻的,全然不知父母要離開;她三歲的時候,我們請褓母住到家裡來照顧,我和V則去巴黎度假一個禮拜;她五歲的時候,我們又去維也納度假,將她留在另一位褓母家,一星期後我們回來,在褓母家有求必應吃香喝辣的以柔還嫌我們回來太早;有更多次我得出差,以柔緊抱過我之後,也都會甘心的向我說再見。她從來不是抱著媽媽大腿,痛哭流涕不准媽媽走的那種小孩,而每次離開她的我,在心情調適之後,也總能享受沒有孩子自由自在的時光。
 
因此我總是以為自己是個瀟灑的媽媽,直到這次的經驗才發現高估自己了。
 
那天在台北火車站送以柔去夏令營,一個輔導員帶七到十個孩子,讓他們排排站,我還是厚臉皮的站在以柔旁邊。以柔一直摩挲著我的衣服,沒事就來摟我一下,似乎依戀著我的體溫。後來他們叫小朋友蹲下來,我就不好再繼續站在那裡,退到牆壁旁邊站著,但是還是一直與以柔的眼光接觸。後來見到他們快要走了,忍不住溜進行列裡與她擁別。以柔將頭埋到我的肩膀裡時,偷偷在我耳邊問:「什麼叫做『後門放行李前門上車』?」以柔講得字正腔圓,一字不漏,那是前一分鐘,輔導員拉著嗓門叫大家從遊覽車的後門放行李,再走到前門上車。我不懂為什麼以柔每個字都聽懂了,但是卻不了解意思。當下有點擔心,這趟旅途會不會鴨子聽雷,跟不上團體的活動?
 
我們擁別的時候,以柔將我抱的很緊很緊,她的力氣已經很大,用力一摟的時候能讓我幾乎要停止呼吸,或者,真的僅是她的力氣嗎?還是因為我第一次將孩子送給陌生人照顧,逼人的憂慮讓我忘記呼吸?我們站在一群小朋友當中擁抱,以柔不放開,我就讓她抱著,但是過了許久,我還是直起身子,將以柔輕輕「剝開」,她的眼睛清亮,沒有一絲濕潤,這個孩子從小就不為離別而掉淚,即使在陌生的國度也一樣。
 
小朋友排隊走向遊覽車以後,我和爸爸不知不覺地還是跟著過去。其他小朋友上了遊覽車,看到座位就紛紛坐下。只有以柔走向車子後方,停了半晌,又猶豫地轉身往前走,我見她問大哥哥的脣形說著:「我要坐哪裡?」可憐的美國小孩,從來沒有坐過巴士,不知道如果只要有空位就可以坐。等到她問,大部分的位子都起碼坐了一個人,以柔遲疑的望著遊覽車裡的座位,可能不知道要坐誰的身旁要好,或是坐下來別人會不會喜歡。
 
遙望著以柔不知所措的站在那裡,真是心疼。不過既然決定要送孩子出去,就要讓她自己解決問題,沒有父母插手的餘地。
 
夏令營的說明書上說,小朋友在中午和晚上的休息時間可以打電話回家。我特地買了IC卡,還帶以柔去用公共電話實際演練過一次。以柔離家的那天晚上,我們都暗自等她來電。終於七點來了又過,還是沒有以柔的電話,接下來就是晚間活動時間,不可能再打電話來了。爸爸率先發難:「Lan(我們) 以柔一定是搶不過人家,排不到電話,所以沒辦法打。」一直不贊成送以柔去夏令營的媽媽,也馬上火上加油:「可憐的以柔,滿腹委屈找不到媽媽講,沒事把人家送出去這樣受苦!」這當然是我們自己的想像,不過我的眼前不由自主地就浮出以柔猶豫不決的眼神。
 
不久後弟弟打電話回家,說他老闆的兒子也去了同樣的夏令營,而且他晚上打電話來給他媽媽。「真的嗎?」我驚叫出來。這下心情更加下沉,晚上果然是可以打電話的,那以柔真的是排不到嗎?還是不會打?
 
當晚真是輾轉反側,無法入眠,一直想著以柔究竟是快樂還是憂慮,這個送她出門的決定,到底是對是錯?一直自認瀟灑,能夠忍受與孩子分開的媽媽,在那個暗夜,終於誠實的面對,母親的心總是無可抑制地纏繞孩子身上的現實。
 
第二天,我做事總無法專心,一面告訴自己,營隊沒有打電話來,就是以柔沒事,不需擔憂,但一方面又不自主地擔心起以柔的心理,指令聽得懂嗎?其他人願意跟妳交朋友嗎?你喜歡營隊的生活嗎?
 
跟弟弟講電話的時候,我叫他跟老闆說叫她的兒子帶以柔去打電話,弟弟一定聽出我要求的迂迴,他說:「那麼麻煩做什麼,你不會自己打電話去問?」「我不要當那種pathetic parents。」我嘟著嘴抗議。我以前最受不了有些家長,孩子都送出去了,還要打電話去追查一舉一動,我才不做這種事!電話那頭的弟弟只是簡短的說:「不會啦。」我可以想像他在那邊翻白眼:「Listen to you!」
 
不過放完電話,我真的開始考慮這項建議。吃完午飯後,我告訴媽媽,再給以柔到下午兩點的時間,如果還是沒打,我再打去營隊,請他們晚上帶以柔打個電話。媽媽說,為什麼要等到兩點以後,現在就去打嘛。可能當時等待的能量即將爆發,早上還在跟弟弟抗議的我,聽媽媽這樣說,居然二話不說就去打電話。當營地傳來的真實的人的聲音,讓我激動的幾乎要落下淚來。有些不好意思的說:「對不起要麻煩你,我有一個女兒在你們的營隊,她是美國長大的…」才說到這裡,那位小姐很快的打斷我的話:「以柔嗎?」啊,看來以柔很有名呢,我一下放心下來,不過還是請他們讓以柔打電話回來。
 
就這樣,我不假思索的當了一次pathetic parent。但是做完後心裡好舒暢。原來很多時候頭腦告訴自己要做什麼,但是許多時候,還是聆聽心裡的聲音比較重要。
 
過了不久,以柔果然打電話回來:「馬麻好。」打招呼還真正式。我問她好嗎?「還好。」不是很好,不過沒關係,起碼沒有說不好。以柔最高興的是房間有冷氣,還有,她喜歡睡我買給她的蕎麥枕頭。我問她有沒有認識一些朋友。「有。」那你的室友是誰?「是我的好朋友。」
 
聽以柔這樣說,懸了一天的大石頭剎時落地。最擔心的就是以柔的個性畏縮,會不會交不到朋友,如果沒有朋友,那麼營隊的活動再好玩,她也是不會享受的。既然有了好朋友,活動一定有趣多了吧。
 
講沒多久,以柔說:「馬麻,我不行再講了,還有好多人在排隊。」相信老師有交代不可以講太久,以柔是個守規矩的孩子,不敢多講。匆匆掛電話後,我的心一片寧靜。原來孩子的堅韌與適應力,超出父母的想像,無須操心。既然知道她過得好好的,我的心豁然開朗,又能享受目前清幽的日子了。
 
只是經過這一役,我對自己的估量,可要大打折扣了。
 
 
後記:以柔打電話過後的那個傍晚,阿嬤接到一通電話。只聽話筒那裡傳來:「你好。」我媽聽聲音細嫩,有點懷疑,是誰會打電話來說你好。然後那邊才又傳來:「我的馬麻在家嗎?」哈哈,原來是以柔。唉,真糟糕,這小孩在家裡很怕接電話,(有點像我剛到美國,英文講不好,每次電話鈴響就頭痛,站在電話旁遲遲不敢接起來。)所以完全沒有教過打電話的禮節,不知道要先介紹自己。想來要與外界社會接軌,要訓練的還多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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