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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公婆家回來,看到我們家前院掉了一地的落葉,各種不同的美麗顏色交織。上班前忍不住拿出相機,蹲在地上按快門。
忽然間聽到背後有四隻腳輕巧的走路聲音,一向對狗有恐懼感的我,背脊的肌肉開始僵硬,但又不好意思猛然站起,只好硬著頭皮繼續照相,心中祈禱這隻狗有鍊子並被主人牽好,不要向我撲過來。還好狗的腳步聲雖然離我越來越近,卻沒有加快的意思,我終於抬頭看是誰在溜狗。冷冷的清晨濛霧中,見到牽狗的老人,穿著深色的長大衣,戴著一頂像俄國人戴的那種蓋過耳朵的毛帽。這位長者對我笑了笑,指著我身前的落葉,說:「Pretty,isn’t it?」
我望著那顫顫巍巍的背影慢慢消失於晨霧中,發了好一會兒的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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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公還是照往例來接機。因為從小就有腳踝風濕,他走路向來有點不穩,可是這次見到他,發現他的腳步又更慢了。雖然他的擁抱還是強而有力,我還是覺得他的身形薄弱地好似風一吹就會倒。即使如此,他一貫的詼諧風趣還是不改,逗起以柔更讓她哈哈大笑。
公公喜歡念書看報,享受新的知識,他也喜歡出去呼吸新鮮空氣,每天堅持帶狗出去散步兩次。前一陣子他們為婆婆買了一個電動輪椅,希望她起碼能在家裡藉著電動輪椅走動,然而她試了幾次不成功,就此拒絕使用。最近公公的肺開始有問題,出外散步的運動量足以使他呼吸困難,他不願放棄出門的機會,還是用婆婆的電動輪椅天天出去溜狗。我真是敬佩他對生命的熱忱,對行動自由的追求,即使不能用自己的雙腳走動,就算坐著輪椅也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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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的暗夜,屋裡忽然傳來淒厲的喊聲,警醒的我一翻身跳下床,一顆心駭地砰砰直跳,摸索著走道的牆壁前往叫聲的源頭。躺在床上的她,一手朝著空中摸索,嘴裡一直喊著她先生的名字(Bill)。我問她怎麼了?要我去叫他嗎?她一再堅持說不是要他,但又反覆叫著先生的名字。我困惑了,妳到底要找誰?她忽然一字一字清晰地說:「Not Dad. Belle!」
Belle是南方長大的她兒時的黑人媬姆,在工作繁忙的父母家中,她等於是Belle撫養長大的,與之的親密可能更甚於母親。
我斜坐在她的床上,撫摸著老婆婆骨瘦如柴的手,聽她鬧著要媬姆,心中千頭萬緒。我囁嚅地說Belle不在這裡,她語調強硬的追問:「Where is she?」
WHERE IS SHE???她的問句在深夜裡靜止的空氣中迴響著。
暗夜沉沉,要我如何向妳解釋,妳親愛的褓姆早已不在人世幾十年,無法撫慰作了惡夢的妳?我只能拍拍她瘦弱的手,跟她說此時仍是半夜,妳能試著再睡一下嗎?她顫抖地說,我會試試。我踉蹌走回長廊,一顆心被壓得很重很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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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紐約時報登了一篇作曲家Elliott Carter在卡內基音樂廳歡度一百大壽的故事,他生日當天,樂團演奏了他九十八歲時作的一個鋼琴協奏曲幫他祝壽。照理年紀增長以後,理解力增強,但創作力也會減弱,然而Mr. Carter九十歲後還是創作了四十篇以上的曲子。通常一百歲的生日上,人瑞壽星都是眼神呆滯,隨人擺佈,照片中的他雖然撐著柺杖,卻是靠著自己的力量站著,立於音符蛋糕前方,接受指揮與樂團的祝福。一百歲的他目前正在讀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還常去聽音樂會或出去散步。他說,其實變老後,作曲反而比較容易,因為年輕時尚在摸索屬於自己的曲風,現在則清楚自己的方向,怎能不變容易呢?
Source: New York Times
讀完這個故事,想到兩位熱愛生命的男生,趕忙將這篇文章寄給他們。公公打電話告訴我,誰都會變老,然而面對老去的態度,卻是人人不同,謝謝你寄來這篇文章,讓我又有了新的希望。爸爸透過Skype的電腦螢幕,說以為你要寄來他的自傳,正準備讀呢,沒想到只是一篇文章呀?然而他的眼睛亮亮嘴角彎彎,一副有為者亦若是的氣派。
爸爸又說:「你知道誰老得最快樂嗎?你媽媽啦。又唱歌又寫毛筆字,老是有朋友一起出去玩耍吃飯呢。」我捧著肚子在電腦螢幕前直笑。爸爸出去以後,媽媽坐到我面前跟我說,幾天前與幾位以前的同事,從鄧公廟走到小坪頂,上坡路慢慢走慢慢聊,山路上沒車,走了一個半鐘頭到了山頂,享用了一頓快樂的午餐。我微笑著,想像幾位聒噪的老媽媽,在冬日溫暖的陽光下,一路爬山一路說話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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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早晚總會迎接老之將至的時刻,如今幾位敬愛的長輩一一在我身前示範,有的讓我心疼,有的使我敬佩,有的則是帶給我熱切的想望,也有的,就像那天清晨朝我瀟灑地揮一揮手,說:「Pretty,isn’t it?」,然後倏然消失於晨霧當中的長者。
一年至今到了盡頭,明天,又是新的一年了。僅以這篇文章,祝我敬愛的長輩們,幸福健康,享受生命,永永遠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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