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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個禮拜五,V和我都請了假,趁以柔上學時跑到Napa去玩。我們家到Napa,有一條山路,傍著丘陵與湖泊,風景很漂亮,我們就選這條路開,而不去開筆直的高速公路。
 
可惜沿途風景美則美矣,但是道路太過蜿蜒,等到了目的地,我也因為有些暈車,胸部悶得很。於是下了車,我們就先在附近先走走,希望藉著清新的空氣,讓不適的感覺稍稍退去。
 
隨意逛了一會兒,也不知為什麼,我主動把手伸過去牽V的手,碰到他的手時,可以感覺他對我這突然的動作感到訝異。他手掌的溫度,既熟悉又陌生,這才發現有多久我們出門沒有牽手了。
 
以前,我們只要一塊兒散步,沒有不牽手的。
 
結婚不久,我們倆在校園的工作地點,相隔一片很長的球場,每到午飯時間,他就來與我會合,一同去拿他訂的New York Times。每到中午,我就從書桌旁的窗戶往下看,尋找他的身影,一看到他,我就往樓下走去,順著同一條路往他的方向走,在中途會合,然後我們手牽手一同去拿報紙。天氣好時,我們拿完報紙就去丘陵的高處看山坡下的湖水;氣候惡劣,我們還是照樣去拿報紙,有一次風雪很大,回來後我的雪衣幾乎都濕了(衣服上的雪碰到屋裡的暖氣融了),即使是帽子下的頭髮也未能倖免,另一位研究生看著我的狼狽樣,又看看外面綿密降落的雪花,不可置信的説,雪這麼大你還出去呀?
 
如果要細想是什麼時候開始不牽手,可能就是有了孩子以後吧?剛開始要推嬰兒車,騰不出手,後來以柔走在我們中間,我們常常把她盪起來,是她最喜歡「飛囉」的遊戲,不知不覺地,即使以柔不走在我們中間,我們也忘了牽手。
 
我們開始交往時, V去請教一位年高望重的資深教授,教授問他最近如何,V回答他食不下嚥,睡不成眠。教授微微一笑,說:「看你這樣,我才慶幸自己有穩定的婚姻。」記得V轉述給我聽的時候,我還把「穩定婚姻」代表的意義解釋為平淡無趣,慶幸我們不在那個階段。但是我現在知道,大悲大喜的熱戀是持續不久的,畢竟人生除了愛情以外,還有許多責任,如果每天的心分秒都繫於另一人,可能也做不了別的事。
 
幸好,相愛的人最終不免想共此一生,終成眷屬之後,情人變為夫妻,愛情轉為親情。
 
想結婚,其實是很偶然的決定。那幾年身體有問題,發作就會腹痛如絞,連呼吸都困難那麼的痛。那時年輕,痛就痛,也沒想要進一步檢查。直到一次,發作時在實驗室,也是怕到了,遂要V帶我去學校的醫院,我痛得身體直不起來,由他攙我上車,在車上,我把頭埋在大腿上,感到他的手輕輕摸著我的頭髮。到了醫院又折騰許久,護士給的止痛藥我全吐出來,只好打針止痛,還是沒有效,照我以前的經驗,這種痛只能讓它耍過了才會自動離去。直到今天,V還會說起當時我單薄的身子蜷曲地躺在病床上的模樣。那天,V有既定的會要開,把我留在醫院,開完會又來將我帶回家,他回去上班,晚上又來看我,見我好點才回他家。那天他這樣也不知道跑了幾趟,劇痛過後的我只感虛脫,看他這樣來來去去,感觸很多。不久我就寫信回家,告訴爸媽我想結婚了。
 
那次去醫院,找到腹痛的病因,開刀解決了問題,身體養好之後不久,我們就結婚了。結婚的前一晚,我們和V的家人出去吃飯,吃完後他們先送我回家,V陪我下車,在我與朋友分租的公寓前,他說:「今天是我最後一次看你回家了。」我一直忘不了這句話。
 
有了孩子後,與其說我們是夫妻的關係,還不如說是工作的夥伴。我們共同經營這個家,分擔家庭及撫養孩子的責任。我有時候想,婚姻的成敗,其實不一定取決於兩人的感情濃厚與否,而在兩人是否能扮演好工作夥伴的角色。然而,當夫妻倆越來越能攜手合作,戀愛時激烈、無理性的感情,就自然而然的淡去。
 
從很久以前,我和V就再也沒吵過架了。也許是因為對彼此的性情都摸得太熟,許多話,我知道說了他一定要生氣,就忍著不說,事情也就過了,我想他對我也一樣。一次起床後,我跟V說:「你知道嗎?我剛剛作了一個夢,夢到我們大吵一架。」尚未全醒的V伸伸舌頭:「我在你的夢裡又怎麼得罪你了?」為了他在我的夢中做的事負責,也不是第一次了。沒想到我的下一句是:「好羅曼蒂克喔!」他呆呆的望著我,不知道為什麼吵架也是羅曼蒂克。
 
            三年前我們全家去夏威夷玩,順便慶祝結婚十週年。到達那天的晚上,等餐館的位子時,我們先到臨海的hotel的陽台,塞個蘋果給已是飢腸轆轆的以柔吃。陽台另一端有現場表演的音樂,忽然間就演奏起一位已去世的夏威夷名歌手Israel Kamakawiwo'ole演唱的Over the Rainbow。當時我正靠著欄杆,看著逐漸黯淡的海光天色,聽到這首歌,我高興的轉頭對V說,這就是我最喜歡的歌呢,說完又轉過頭去吹海風。忽然有人敲敲我的肩膀,我一轉身,V就攬過我的腰,攙起我的手,挽起我慢慢的配著音樂聲跳起舞來。
 
我的第一個反應是看以柔在哪裡,越過V的肩膀,只見她正啃著蘋果,目不轉盯的瞪著演奏的樂團,完全沒有意會到昏黃燈光下慢舞的父母。見到以柔完全沒注意到我們,我才放下心來專心隨他緩緩起舞。優美的歌聲中,聞著熟悉的丈夫胸膛的味道,似乎也帶回了多年前相戀時的愛情。那一刻,他不再是我口中的「把拔」,而是當初讓我fall in love、在種種條件都不適宜的情況下還要獨排眾議堅持和他交往的男人。
 
那一刻,我想念的愛情回來了。不過,當我們全家坐上餐桌,又飄走了。
 
我還是會常常找機會約V出來,偶爾會從工作中出來一起吃個午飯。最近鄰居邀請以柔晚上去她家玩,一聽到有人能看以柔,我們趁機去餐廳吃晚飯,我搖晃著酒杯裡的酒,感嘆地說,記不記得以前,我們想出去吃飯就出去,不像現在,偶爾能約個會就希罕的很。這次去Napa,也是找藉口出去約會。這些約會,不見得就能重拾舊日的甜蜜,我只是不想失去彼此獨處的能力。
 
但是,即使重與V牽手,我還是感覺得出與以前的不同,被濃情蜜意取代的,是共同生活許久之後的默契與了解,我們現在就處於當初那位老教授說的「穩定婚姻」當中,也沒有什麼不好,因為我現在知道,沒有什麼比好好吃飯,好好睡覺更重要的事了。婚姻中,除了當初讓我們走上這條路的互相喜歡之外,還需要更多的體貼,包容,克制,與信任。前一陣子,我就很感嘆的對朋友說,年輕時把愛情想得很浪漫很複雜,其實,我現在需要的愛情,就是生病的時候,丈夫會說我今天負責帶小孩。也許,愛情並沒有在平淡的婚姻中消失,只是換成另一種面貌,端看我們能不能明瞭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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