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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回台灣，去幫以柔選DVD的時候，看到一些舊的電影，現在都製成DVD了。我把一片從櫃子拿出來，翻來覆去看了許久，又放回去，半晌忍不住又抽出來，最後還是依依不捨的放回去，我就是下不了決心買周潤發和鍾楚紅演的港片「秋天的童話」（台灣翻成「流氓大亨」）。
上個星期去中國超市買菜，順便逛附近的書店，沒想到又看到這片DVD，幾個月前躊躇許久都買不下的片子，乍然相逢，我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欲望，趁反悔之前就快速地拿到櫃檯付錢帶回家。
「秋天的童話」是二十年前的舊片了。當時的我，看了這部以紐約為背景的愛情小品，很是喜愛。
記得看到最後周潤發與鍾楚紅分開後，他們分別打開互送的禮物。坐在車裡的十三妹先開，輕輕地撫摸著錶帶，然後鏡頭轉向河邊的船頭，也緩緩開了盒子，他打開後露出既感傷又歡喜的複雜表情，此時畫面又轉至十三妹，在車流中緩緩地與船頭漸行漸遠，此時已知道謎底的我，隨著十三妹的濕潤的眼睛，在動聽的背景音樂中，眼淚也滾滾而下，一直到電影結束我的視線都還是朦朧地。
一個靜謐的下午，我獨自爬上沙發，將這部屬於我青春歲月一部份的電影放來看。
要看之前，一直猶豫要不要也邀請V跟我一起看，介紹他看我年輕時喜歡的電影，也像是讓他認識年輕的我。然而，一次V介紹我看他最愛看的潛水艇電影「Das Boot」，我看到一半就上床睡覺去，兩個生長年代背景均不同的人，很難分享年輕時喜歡的東西吧？因此我動作很慢很慢地把DVD放進機器，一邊從眼角觀察看V會不會主動要求和我看電影。結果當我在沙發坐定，V也離座去幫我泡雞尾酒，酒杯放到沙發前的矮桌後，他就靜靜地離開客廳。他走開後，我一直懸著的心，也隨之放下，自己看，不用時時擔心他會不會喜歡，這樣也比較能專心吧？
第一次看這部電影的時候，有一個地方我沒有看懂。那是船頭和十三妹暢遊歸來，在十三妹的公寓裡獨處，開始感到親密但又稍微尷尬的氣氛，後來船頭說：「那我下去了。有什麼事，踩地板找我。」住在船頭房間上方的十三妹，一向都是用踩地板和他連絡。船頭出去後，雙頰酡紅的十三妹，怔怔地瞪著腳前的地板，而在樓下躺在床上的船頭，也是一動不動的盯著天花板，那每次十三妹跺腳就會搖動的吊燈，此刻卻一動也不動，鏡頭遂停在吊燈，隨著船頭抽煙緩緩上升的煙霧逐漸淡去。
因為這幾幕的著墨，當時的我意會到這段戲的重要性，但是既青澀又純潔的我，卻完全沒能看懂踩地板的隱喻，以及雙方瞪著同一片天花板／地板時內心的激動與掙扎。這麼多年後，又看到這一段，憶及年輕的我當時心中的不解，不覺噗嗤一笑。只是這麼多年的謎題，竟然如此輕易的揭曉，只因歲月走過，豈不讓人悵然？
電影演到最後的高潮，也是我記憶中印象最深的情節，許多年來深藏在心中的故事，馬上就要在我眼前重演，我的心情又緊張又激動。沒想到這時候，紗門嘩地一聲打開，以柔衝進來，原來他們小朋友在外面玩完回家了，她問也不問的就一屁股坐到我旁邊，抽出桌上的餅乾，喀嚓喀嚓地吃將起來，並且開始問我電視上那是誰？那禮物是誰送的？怎麼會送這樣的禮物？我噓她幾聲未果，只好頹然放棄，於是我心心念念想看的過程，就這樣在以柔的問話聲中演完，我準備好要感動的心情，完全瓦解。心中長嘆一聲，中年時期偏要看年輕時喜愛的電影，就註定要有這樣的結果吧，以柔的搗亂只是更加印證逝水流年，是怎樣也喚不回來了。
那天晚上，以柔上床以後，我把DVD放進電腦，耳機戴上，把DVD調到船頭和十三妹道別的那一段開始看。這次沒有分心，比較能進入狀況，那場戲，還是如我記得的完全一樣。重新看周潤發，更加佩服他的演技，全戲中他喜歡十三妹，但又不好表示的心情，在他常常偷眼瞧十三妹的眼神中表現無遺，我尤其喜歡他最後手拿著十三妹送他的禮物，望著前方，欣喜但又傷心的神情；電影的最後一幕，鏡頭停在他的臉上好幾秒，他的眼中淚水閃爍，嘴角微微上揚，歡喜無限卻又略帶矜持，這樣複雜的表情，他演來真實自然。
怔怔地望著螢幕上那張沒有歲月痕跡的臉龐，不禁回憶起周潤發和趙雅芝演的「上海灘」裏，他是多麼的帥，後來因為喜歡他演的戲，還違背本性去看平常最不喜歡的血腥片「英雄本色」，但是現在回顧起來，我還是最喜歡他在「秋天的童話」裏演的船頭，戲中他和鍾楚紅連手都沒牽，兩人之間的情愫卻盡在不言中；有一段我很喜歡的畫面，是鍾楚紅在黃色樹葉壟罩下的大道騎車，她想著：「有一種男人，你很喜歡和他在一起，但是要你嫁給他，你又不會。」不知為什麼，我現在不很喜歡那種愛得死去活來的愛情，反而像這樣的淡淡的深情，自然的關係，更能讓我心動，我想，這也反映出現在的我，對愛情的看法吧。
深夜中，我一再地重複最喜歡的鏡頭，忽地想到「新天堂樂園」裏的最後一幕，中年的製片人，看著老放片人Alfredo幫他剪接的影片，他望著童年時的電影片段，不禁露出微笑，但在幽暗中也見到他晶瑩的淚光。此時的我，終於親身體會那一幕的深意。這麼多年後，可以再細看年輕時喜歡的電影，藉著熟悉的畫面，再度與過去的自己對話，是多麼幸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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