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玩躲避球，我總是在裡面躲球的人。如果當外圍的人，永遠沒有碰球的機會，不如在裡面躲球還可以玩。因為這樣我練就了一身躲球的功夫，通常都是最後出局的人。不過這是僅有能稍微參與的運動，其他的運動我一概沒天份，跑步跑不快，跳不高也躍不遠，力氣又不大，從小視體育課為畏途，出學校後更不會主動想到要去運動。
搬到加州之後，開始騎腳踏車上班。尤其是早上騎車，呼吸早晨清涼的空氣，並能在清晨的鳥鳴聲中在腦子裡計畫一天要做的實驗流程，或是想想一些實驗的結果，有時在這段時間會有異想不到的突破。騎約二十五分鐘後到公司，身體暖暖的特別舒服。然而以柔三歲半後開始去上學，早上V送她去學校，下午我去接，因此非開車不可，如此一來我只好放棄騎車上班的習慣。也是在這時開始意會到身體健康及規律運動的重要，當然，生孩子後一直無法甩掉的好幾磅體重也是考慮的原因之一。我想找一個自己會喜歡並能持之以恆的運動。
有天剛好收到社區課程的通知，我正隨意翻著想幫以柔找游泳課，忽然瞄到一個叫做Sunrise Stretch的課，說明書上寫著這是每星期一、三、五早晨六點到七點的step aerobics，並有許多伸展肢體的課程安排。我看到是step aerobic，心裏稍微放心一點，因為我並不喜歡跑步或是跳躍時腳和地面碰撞的衝力，用step這樣的衝力應會減少很多。於是我在幾個禮拜後早早起床，上課去也。
到了教室，我一進門就看到一位光頭的男士，無袖T-shirt下的手膀可清楚看到堅實的肌肉，其他學生的risers（用來墊在板子下決定高度的塑膠板子）都只有兩層，但這位男士的risers疊得高高的足足有四層。我直覺的就想他一定是老師，於是拿了一個step就走到他面前擺好。這時只見一位身材苗條的小姐，穿著俏麗的小背心，細細的肩帶下露出香肩，短又合身的短褲下可看到她修長均勻的腿，雖然才六點的清晨卻已化妝地漂漂亮亮的。她笑容可掬的向我走來，伸出手和我握了一下，她說我是Ann，是這個班的老師，你才第一次來上課不能站這麼前面喔，來，我幫你把step擺到Ken的後面。天啊，原來那個彪形大漢Ken只是個學生，而這個身材標緻笑容甜美的小姐才是老師！
我們先做些伸展操後，隨著音樂就開始做有氧運動了。我眼睛死盯著Ann輕巧的手舞足蹈，手腳卻不聽使喚，哪一隻是右腳，左腳要踏哪裡，還有手呢？我全分不清，好不容易搞懂了她又換下一個動作。這些平時除了用來走路或拿東西的四肢，此刻顯的笨拙不已，這還不打緊，不一會兒我就氣喘吁吁，不只是無法跟上動作，而且是無力舉手腳。這時才了解為什麼Ann要把我藏在教室後面。好不容易辛苦無比的課終於結束了，拎著我的毛巾和水壺正要出教室時， Ann又笑嘻嘻地迎上前來，她說，課程表雖寫是一個鐘頭的課，我還附送三十分鐘的Abs 和瑜珈喔。
所謂的Abs 就是能訓練腹肌的仰臥起坐，及她稱作plank的伏地挺身預備式，我這從來不用臂肌的人，撐著撐著手臂就開始發抖，在她喊停之前就因支撐不住而倒下來。她還隨心所欲的加入能縮緊臀部肌肉的一些運動，我一下子就宣告投降。到了作瑜珈的時候，雖然不再會氣喘如牛，我這僵硬的身子也好不到哪裡去，一下子關節就痛了起來，只看到Ann 柔軟的身體愛怎麼彎就怎麼彎，實在嘆為觀止。
還好，我雖然沒有運動神經，但有的是頑固的心，並沒有因為這第一天的慘痛經驗而打退堂鼓，還是一大早起來去上每一堂課。其中還有兩次因為踏板沒踩穩當場從step上一屁股摔下來，聲音大得足以把音樂遮蓋住，真是恨不得找個洞鑽起來。我每天上氣不接下氣，手腳不合，卻見班上一些比我年紀大十幾二十歲的學生們好整以暇，在兩層高的踏板上運動，一個拍子都不會落，真是對他們刮目相看。班上很多人都是跟著Ann上了十多年的老學生，而當初我以為年輕貌美的Ann，年齡原來早已超過五十歲，實在不敢相信。
上課久了，才發現Ann實在是將全班繫在一起的靈魂人物。她熱心且活潑樂觀，講話快又風趣，表情生動。除了教了將近二十年的有氧運動（三天早晨之外，另外還開星期二、四晚上的課），她也是一家三到五歲的學前班（pre-school）主持人，另外我們城裏每年感恩節的兒童胡桃鉗音樂劇也是她主導，這個身材嬌小的女人似乎永遠有用不完的精力。上課九十分鐘，她每一時刻都在講話，除了數拍子並解釋動作外，也與我們分享生活中的趣事，有時候是調侃她的「沙發馬鈴薯」先生，有時講學校小朋友發生的笑話。我們為了注意她說的故事常會稍微忘卻體力的疲勞，她風趣的話語並成為我們運動流汗之餘的調劑，更佩服的是她的話在劇烈的運動中吐出來，遊刃有餘，透過麥克風都都聽不到一點喘氣的聲音。有時她讓我們做伏地挺身的預備式，遲遲不放我們下來，我的手臂快撐不住而開始顫抖，看到她做的動作比我們任何人都還要標準，卻還有閒情逸致跟著音樂哼幾個音，讓我又是佩服但又恨得牙癢癢的。
Ann不只教我們如何運動，還注意我們的姿勢，並要求運動以外的時間也要抬頭挺胸，收下顎，注意有沒有收小腹。每天她還給我們「功課」，例如抬頭看天空；看綠色有幾層；數一天中發生的好事；對人多微笑，這些事情在課外時間做，總能收到滋潤心靈的效用。她最常問的是一句：「活著真好不是嗎？」她也常說；「Think good thoughts」。學生裏有一位太太的先生罹患骨癌，照顧病人心情鬱鬱，Ann每天見到她總是給一個好大的擁抱，那句鼓勵我們要樂觀的話有絕大部分是對著那個學生說的。
現在上了兩年的課，體力有明顯的進步，不會那麼力不從心，以前我只要偶爾沒睡好，一整天就頭痛或身體虛浮，現在則一點也沒有影響；週末睡午覺的習慣也消失了，能做更多別的事；我有時上課時被「操」的好生氣，但是等到瑜珈做完了走出教室，總感不到一分的疲憊，相反的，精神振奮不已；力氣也大多了，作實驗有時要捧的沉重器材我現在都能自己應付，不用再請男生幫忙。我喜歡汗水滑下臉頰或胸膛的感覺，專心聽Ann數拍子，聽著她的話語而跟著全班同學爆出笑聲，隨著她伸展每一根筋，訓練每一條肌肉，真是非常享受的事。去年爸爸生病開刀，我不能陪在他身邊，只能隨著電話傳來的狀況乾著急，每天的心惶惶惑惑，那時唯一能讓我感到一絲愉悅的是Ann的課，使勁地隨著她的指令舞動手足，試著揮去腦中負面的想法，當她問到活著真好不是嗎？我隨著班上同學大聲說「Absolutely」，心裏也默默地對遠方病床上的爸爸說：「爸爸你要堅強的活下去」。那段心情低沉的日子裡，Ann總是在我心中注滿希望，讓我有信心面對新的一天。
去年的聖誕節，我寄給Ann一張卡片，誠懇地謝謝她改變了我的生命。上了她的課，我終於領會到流汗的樂趣，第一次了解，運動不只是體能的操練，更是意志力的考驗，許多時候覺得做不下去了，不是肌肉無法承擔，而是心裏先放棄，當我一次次通過Ann給我們的考驗，總是以此勉勵自己，那樣累都做完了，那上班時遇到的困難有什麼解決不了的呢？
上這個課得五點半就起床，尤其是冬天的天色暗，出門時真的是「披星戴月」，可是每次在嚴寒的空氣裏，黑暗中看到教室透出的明亮的燈光，我總會加快腳步，心中因為即將看到Ann明朗的笑容，聽到她講的故事，雀躍不已。每次運動結束，Ann總是祝福我們有美好的一天。踏著輕鬆的腳步走出教室， 用力吸一口清晨新鮮的空氣，抬頭看看初昇的朝陽，那樣的時刻，真是深深的相信老師說的話，嗯，今天一定會是個好日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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