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故事

末代主管的任務，基本上是三部曲。

第一階段乍然接獲任務， 責無旁貸，一頭栽下去，有捨我其誰的氣概（見“末代主管（一：Weeks 1-2）”）。幾個禮拜以後，開始感到吃不消，而心中對於團隊得解散的感傷找不到出口，也隱隱爆發，終於跟主管攤牌，那是第二階段（見“末代主管（二：Weeks 3 - 6） ”）。

宣布關門之後六個禮拜，不願留在公司的同事拿遣散費離職。在四月底正式關門前，與舊金山繼續留在公司的兩位同事，以及小城的同事們攜手合作將器材和辦公室的家具搬到小城，最後熄燈、關門，即是第三部曲。

在同事離職前，我的情緒決堤後已找到出口，在團隊最後一次開會也真誠地與大家道謝，並祝福他們的未來，我的心就此安定下來。到了大家一同工作的最後一天，我的眼睛沒有再濕，下班後尼克主持了慶祝聚會，將現任及前同事與親友都邀請來參加，我自若地與大家寒暄，道別時緊緊地擁抱，再說一次祝福的話語，然後在冷冷的舊金山夜晚，獨自跳上計程車回公寓。心知只要再將最後的工作完成，就能回小城與家人團圓了。

都市散心記

最後三個禮拜，再也沒有感情上的牽掛，純粹就是將安排好的搬家工作一一做完。我也意識到在舊金山的日子無多，因此一個禮拜硬是騰空了星期五，另外一個週末則是因為星期六公司要搬家，夾著兩邊的星期五是公司的復活節假期，另一天則是不用回小城的星期天，正好多安排一下節目。

V也很貼心，雖然我一點也不在乎在舊金山自己玩，但是他星期五請假來陪我，一起安排了好幾個節目：從體育、美術、到交響樂或是爵士樂都含括，甚至在舊金山走走路、爬爬坡也都好。

（一）莫內的晚年畫作

從二月到五月，舊金山的 de Young (Fine Art) Museum在展莫內（Monet）晚年的畫作，年初我就常在公車站見到廣告，正好趁星期五休假去觀賞。莫內晚年在巴黎郊外自己設計的庭園當中作畫，荷花池、柳樹、池上的日本橋，都是畫作的題材。de Young Museum從各國的美術館借到同一系列的畫作，依題材擺列，同一座橋、同樣的樹，卻因光線以及心情不同，以不同的面貌呈現出來。我們慢慢地欣賞，或遠或近，對畫作的感動直接地打在心上。

以下三張都是日本橋的畫作，每一幅畫的面貌全然不同 。

de Young museum的頂樓能夠遠眺舊金山灣，或是排列在山丘上的小屋，在燦爛的陽光下，炫耀著風情萬種的舊金山面貌。

（不能免俗的「到此一遊」照）

這片玻璃可以看出去，但是不能看進來，外面則是一幅莫內的畫。

（從內可以看到外面）

（從外面只看到這幅畫）

（二）獨立書店City Lights

前一陣子在紐約時報讀到一篇報導，舊金山有名的獨立書店City Lights的主人，也是有名的詩人Lawrence Ferlinghetti將過一百歲生日，有慶祝活動，這個書店也是“The Beat”年代作家聚集的聖地。讀完這篇報導，覺得有必要在離開舊金山之前去拜訪。因此某一個早上，我和V就從Ferry Building徒步走到這家書店參觀。

City Lights的店面橫跨半條街，寬廣的看板宣示這家書店的存在。從地下室到二樓都有各類不同的書，並且有店員細心製作的推薦介紹，像我這樣的愛書人，可以在此留連忘返半天吧？牆壁上掛著的古舊海報，背後都有動人的故事。這個書店不僅賣書，也會在作家們出遠門時代收信件，像是個臨時郵局。我們在年代久遠的書店當中走動，踏著吱喳作響的木頭地板，翻動書頁、聞著書香，也似乎感受到文人之間的友情。

（三）音樂饗宴

三個禮拜當中，我跟V聽了兩場交響樂，一場爵士樂，其中一場交響樂是Emanuel Ax與舊金山交響樂團合奏。我們還在東岸的時候，聽過幾場他和馬友友的合奏，當時他正值盛年，如今已近暮年，滿頭白髮的他走上台的身姿，伴著些許的佝僂，我們熱烈地鼓掌歡迎，則是像見到老友一般地親切。他彈著熟悉的布拉姆斯二號協奏曲，鋼琴休止的時候，他望著交響樂團，配合著音樂輕搖身體，融入音樂的一部分。如此的輕鬆、逍遙、自在，是年輕的音樂家身上見不到的。

過了一個禮拜的舊金山爵士廳堂的音樂廳格局比較小，台上擺著沙發，洛杉磯來的爵士樂團默契地合作著，也有年輕的作曲家第一次來發表作品，又是不同的體驗。

（四）悠閒的時光

某天下午我們決定去Oakland看棒球賽，比賽前一個鐘頭坐Bart到球場，現場買票。Oakland Athletics成績平平，球場也沒什麼特色，很便宜的價錢就能坐在很前面，在很近的距離看投手熱身，連食物都不貴。雖然我一個球員都不認得，但是職業球員的球技精湛，仍然看得很過癮。話說對方打出一支高飛球，看來就是全壘打，我們的中外野手一直往後跑，飛上牆邊接球，只見他跳下來的時候將手套舉高高的，原來他竟神奇地將已經飛到牆外的全壘打硬是攔截下來，在一壘的球員本來已經跑超過二壘，現在因為隊友被接殺，又得往一壘跑。這位中外野手往一壘長傳，卻暴傳飛越一壘手，這位跑壘者眼看Oakland失誤，馬上又返身往二壘跑，卻沒想到捕手早就在一壘手後方候補，他接到球以後馬上往二壘傳，在跑壘者到達前將之封殺出局。

本來是兩分的全壘打，現在變成一個高飛球出局，另一個跑壘刺殺出局，我們在這演變過程，都不知不覺地從座位站起來，看到結果後全場歡聲雷動，手掌拍紅，嗓子都喊啞了。這就是棒球的魔力，雖然我完全不認識球員，見到精彩的鏡頭仍然能夠激動享受。

其他沒事的時候，我們也在街頭悠閒地散步，見到公園就坐坐，看遛狗的人互相聊天，或是運動的人歇息，其實舊金山也有許多小而精緻的公園，都是歇息的好場所。有次到Top of the Mark喝酒，在高樓中見到雲霧飛舞，也是舊金山的奇觀。

這麼多或精彩或低調的活動，在舊金山唾手可及。我跟V滿足之餘，不禁互相提醒，舊金山不過在一個多鐘頭的車程之外，不是天涯海角。無論是美術、藝術、音樂、運動，只要願意，就能成為我們生活當中的經驗。希望不要回到小城之後，又陷回原來的窠臼才好。

搬家

該接洽地接洽過，想去的地方也都拜訪了，再來就是依照行程將儀器和家具一一搬走。在結束前的一個禮拜，分三天將不同的器材移開。

第一個部分是不要搬去小城公司的器材，我找了收購二手貨的公司，先行寄上照片，他們確定某些貨品賣了以後能有盈利，就免費來將所有我們不要的東西都搬走，到時候賣的錢，與我們公司平分。能幹的克莉絲丁（見“末代主管（二：Weeks 3 - 6）”）已經將不要的器材和用品都先放到儲藏室，清光就好，其他少數的大型器材散放在不同的實驗室，我手拿清單，確定一一去取拿就好。那天一老一少操著中文的工人來搬貨，足足花了三個鐘頭，一趟趟地搬上卡車才清光。這樣子，搬家的當天，這些放棄的器材就不會混在當中糾纏不清，或不小心被搬回小城了。

本來我是想要自己賣這些器材，給新成立的公司，後來發現我跟本不知道怎麼定價錢，不但要一一傳給不同的公司，還要花時間跟他們傳訊或帶領看這些器材，太費功夫，還不如交給這樣的經銷商，雖然最後盈利也許比自己賣要少，但是起碼不用花腦筋。我們得搬出目前公司的時間有限，交給二手商去辦理是最好的方法了。

另一方面，也有十分昂貴的器材，為了避免搬家時有所損害，我們特地請原來的製造商派工程師來將器材收好，特定的搬運公司來專程運到小城的公司，不過區區兩三樣器材，所花的費用就超過搬所有公司的器材，光裝器材的盒子就要幾百元。不過如果傷了器材，修費更花錢，所以這也是非做不可的事。這件事也是在大搬家前先做好，最貴的器材在小城找到適當的位置，再來才是大項的搬家。

星期三和四將該清的廢物器材和最寶貝的儀器都移走，再來就是星期六的大搬家。這個星期六夾在星期五的Good Friday和星期天的復活節當中，但是許多熱心的同事在星期六自願來幫忙監督搬家，讓我很感動。

星期六早上八點，五輛大卡車浩浩蕩蕩地開來，十二三位壯丁在一位監工的指導下，一個實驗室一個實驗室地搬，清空了讓我檢查，再去下一個房間繼續搬。器材推到電梯前面，集滿一些再運去卡車，卡車裡有其他壯丁繼續往車子裡搬，就這樣各有所司地將五六個房間全部搬空。這也多虧我們都先標好了什麼能搬，其他屬於房東的不能移動，寫得清清楚楚，又有我和同事監督，就沒有出錯。

三個多鐘頭後，五輛大卡車往小城開去，加上用了簡便的午餐，兩個多鐘頭以後才到。小城有十多位同事已經預先演練過，帶每一個搬家工人到預定的放置處，照著盒子上和牆壁上貼的告示一一放好，一個半鐘頭就結束了，沒有耽誤同事太多時間，讓留在舊金山的我很開心。

就這樣，經過兩個多月的準備，終於順利將所有的器材和家具都搬到小城。下一個禮拜，我花了三天在小城檢驗送達的器材，繼續指導其他還得做的手續，在星期五又回到舊金山做最後的驗收，星期六將自己的公寓收拾妥當，也清理乾淨，早了兩個月搬離這個小窩。

臨走時忍不住回首看這個曾經充滿愉快回憶的空間，雖然人去樓空，幸好曾經共處的同事們都有了好的著落，沒有掛念。與其因為空曠的照片而消沈，不如記取快樂的時光。雖然只有短短地十個月，希望能將這一年來的所見所聞化為力量，讓一個全新的我再次出發。

最後放一張舊金山同事為我慶祝工作二十週年的照片，我永遠都會記得這段充滿動力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