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無法相信，我這種一板一眼的科學家，居然也會成為試圖知道你投票意願的電話催票員！
今年的美國選舉，特別極端。以前的選舉，即使多麼擁護自己的候選人，結束之後也能接受事實，繼續過自己的生活。但是經過川普的四年執政，讓支持和反對他的人都更加堅信自己的想法，國家從來沒有這麼地分裂過。
以柔自從去華盛頓州上大學，也開始有了自己的政治想法，跟著姐妹們看總統辯論會，拿到選票後，更是第一個週末就填好寄回去，完成人生第一次的投票經驗。
我們和以柔視訊的時候，只要講到川普，他們父女就可以說得義憤填膺，一兩個鐘頭都還講不完。我雖然持著同樣的看法，但沒什麼興趣加入他們激動的高談闊論，畢竟我們一人只有一票，而且美國選舉是分州計算的，加州的結果一定是投給民主黨的，所以我們的選票也沒什麼作用。我想，口沫橫飛的結果只是讓心裡爽快罷了，實質作用也沒什麼，還不如花那個時間帶狗狗去散步，對大家的健康還有點幫助。因此當父女倆又要開始大罵川普，我就移開去做別的事了。
沒料到幾個月前，公司網上的「聊天室」有一則新的鋪文，問如果有人願意幫忙將緬因州參議員（senate）的選舉翻盤，可以聯絡某位同事。這位同事剛好是我的屬下，因此私下問了詳情。
原來緬因州今年面臨選舉的的現任共和黨參議員已經在任二十四年了，從來都是壓倒性地勝利當選，但原本標榜中立的她，過去四年因為與川普靠攏，讓獨立性極強的緬因州民產生反感，因此迎向第五任難得地岌岌可危。同事以前的大學同學現在網羅志工，打電話給緬因州的中間選民詢問選票意願，也有催票的作用。
除了總統選舉，希望將參議院成為民主黨多數也是一大目標，如果緬因州能夠翻盤，正可以朝這方向更進一步。平常我是不會考慮擔任選舉的志工，但是今年對美國政治十分失望，既然私下抱怨產生不了什麼效果，還不如盡一份力量，起碼消磨一點無力感。
九月中，先跟這個組織的「領導」視訊，大概知道打電話的流程和「講稿」，遇到什麼情況說什麼話，後來的每個星期天都會花一個鐘頭打電話給緬因州的州民。
第一次打電話，十分慎重其事，把「講稿」都想清楚了，還在電腦上列了一個表，可以自己統計結果（這其實是不需要的，因為每通電話都從網上報上結果，只是自己無法改去做研究要紀錄的習慣，非寫下來不可），一切都準備就緒才打第一通電話。
我這麼大費周章地準備，但是大部分的電話都是落空的。這年頭不認識的來電太多，因此如果電話號碼不熟悉，通常是直接送去語音留言。第二個禮拜以後我加入了Google Voice，選了緬因州的電話區號，但也沒有因此而增加通話率，想來人們早已熟悉如此的「伎倆」，只要不是在通訊錄裡的電話，一律不接。
只有很少數的狀況下，電話沒響多久居然就被接起，我立馬報上自己的名字和所屬單位，然後問對象在嗎？講完我就會不由自主地憋住氣息，準備被當頭大罵或是掛電話。這當然發生過，我摸摸鼻子，在「被拒絕（Refused）」那欄打勾後，也只能振作精神再打下一個號碼。
但是如果自我介紹之後他們還說「我就是」，就表示他們願意繼續談下去。幸好訪問的對象是偏向民主黨的中間選民，多數已經決定總統和參議員都投給民主黨的候選人，不需要我多費唇舌 。
我打了沒幾次，心裡就產生懷疑，不確定如此的行動到底有什麼效用。第一點是接電話的人不多，因此我當志工的大部分時間只是在按電話號碼，再者，就算有人接電話也願意聊一下，每個人的政治屬性是很難轉變的，大家都有自己的想法，如果親如朋友家人都只會因為討論政治就吵得臉紅脖子粗，有多少可能性是接個陌生人的電話，聊一下就轉變心意的？另外，我們的講稿落落長，他們就算支持我們的候選人，還有一大堆後續的問題，我因為尊重他們的時間，只要確定他們會去投票，也就祝他們週末愉快，不再死纏爛打了。
我實在是一位十分消極的電話催票員啊。
後來自我安慰的想法是，縱然沒有影響對方投票的意願，大部分的電話也是落空，但是起碼我紀錄的資訊也許可以幫助估計當選率，以及更正一些錯誤的電話資料，也聊算有些小小貢獻了。
近年來慢慢試著做一些對社會有貢獻的事，例如定期捐血或是去食物銀行幫忙裝箱或發食品 ，但是我從來沒有志願過這麼一個與我個性不合的工作。我從來不是與陌生人就能夠侃侃而談的人，除非是科學或知識上的爭辯與分析，我也不是愛辯論的人。因此我常常一邊按著號碼，一邊心裡掙扎地想還是退出這個志工行列吧。但是往往才這麼想著，電話那邊傳來的溫柔又願意與我對話的聲音，就又讓我打消念頭。
我常常看著對方的名字、性別、以及年齡，揣測著可能的對話，我也發現，願意繼續講電話的人，每個年齡層都有。當他們抱怨說對選舉已經很厭煩了，我也只能笑笑地說別忘了去投票 。一位蘇珊說我已經對你們這些催票員很客氣了，不要再問以後可不可以跟我email聯絡，我趕快同意。她不知道我對他們願意和顏悅色地跟我們講一下話，心裡有多麼感激。
那些花很多時間當電話志工的人，是否和我一樣，在這些陌生人對話當中，感到一絲絲的溫暖呢？尤其當我們同聲希望選舉趕快結束，似乎成了相濡以沫的同志一般。我也發現這段時間，當我不小心接到電話訪問員的話，也會聽他們講完第一句，抱歉一聲才掛電話。畢竟將心比心，不必把每個推銷員都當成敵人。
六個禮拜以來，我總共打了一百五十通電話，16通被接起來（大約10%），只有六個人（4%）說要投我的候選人，其他不是馬上掛電話，就是已經投票了，不願意說投誰。不知道整個組織的電話動員，效率又是如何呢？
今天是投票日，公司特地放假一天讓我們去當志工或是去投票，我剛好拿來紀錄一下自己對選舉的微細貢獻。與其說這是為了心中的候選人，還不如說只是讓自己感覺盡到一點努力，至於結果，也就不在我的控制內了。
早上帶Benny去散步，楓樹的紅葉襯著秋高氣爽的藍天，特別美麗 。我呼吸著沒有火災煙味的新鮮空氣，想著曾經居住過的舊金山市區，很多商店已將玻璃窗用木板封起來，儼然在防颱風，卻是深怕今晚的選舉結果無論誰贏都有可能暴動，曾經是民主翹楚的美國，卻不知是否能夠無爭議地完成選舉開票。我深吸一口氣，希望今晚一切平安，選舉結果揭曉後，日子還是要過，無愧於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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