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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畢業後預官受訓時期的照片)

 

(二)中學與戰爭

 

我在民國三十一年進入屏東中學就讀,當時中學本來是五年制,但是戰爭時期為了要招兵,改為四年制。

 

念屏中時,第二次世界大戰開始,日本中學進行軍事化教育,學生穿靴子上學,鞋帶綁到小腿上,我們也將竹子切了當成刺槍,隨身帶去學校。當時天還未亮就要出門,我媽媽會先起床做早餐給我吃,也做中午的便當讓我帶去學校,那時煮飯要先用柴木生火,十分耗時,她卻每天比我更早起來做飯,現在還是時常感念她的偉大。[註一]

 

我從家裡出發,到東港火車站要走三十分鐘,坐一個小時的火車,在屏東站下車。學生們在車站會合,排隊唱軍歌地走路到學校,又是半個鐘頭的時間。每個禮拜四下午,下課要跑五圈操場(總共兩公里),完了繼續跑回車站趕上車回家,日常生活就是這麼辛苦。

 

中學二年級,因為日本痛恨美國,取消英文課。那一年幾乎沒有上課,都被派去做軍事訓練,幫忙建造軍事機場,把軟的土挖了搬走,做跑道。晚上還要繼續訓練,住在附屬教官家。三年級時被徵召去竹田駐軍,當學徒兵(日文的講法),我從來沒有離家這麼久,十分想家,聽到火車聲會哭。待了半個月後,遷到萬鑾山裡一個村落,晚上站崗,聽到龍眼掉下的聲音,就摸黑去找到撿起來,不過站崗時不敢吃,第二天白天休息時才吃。我們也會抱著假的炸彈,被教說若是見到戰車就匍匐靠近,靠近以後將炸彈丟到車下,使之爆炸,做不對會被打。

 

當時東港鄰近有海軍基地(有海上飛行軌道、水上飛機、以及軍工廠,也就是現在的大鵬灣),民國三十三年美國的戰機來空襲,炸得很兇。東港家人到防空洞,防空壕不是在地面下,只是稍稍往下,屋頂則蓋著泥土遮掩,一顆炸彈正好丟在防空壕的門口,還好防空壕九十度彎進去(像L字型),沒有傷及在裡面的人,但是防空壕後面的廚房和左右的很多家房子都燒光光。轟炸當時,我的阿公沒有在防空壕,去冰工廠,親眼目睹轟炸,受到極大的驚嚇,不久後生病,光復前就去世了。我那時在當兵,回家時才聽家人起當時的情形。

 

放假回家,都從萬鑾走路到東港,帶著步槍,腰帶上綁著刺刀,穿著軍鞋。那時空襲激烈,我的家人被迫疏散到崁頂的內埔,比較安全。有一次回家,見到比我小十二歲的四弟,坐在門檻上,瘦巴巴的。[註二]

 

日本訓練兵士非常嚴格,早一個禮拜進去的學長是舊兵,我們則算是新兵。舊兵為了欺負新兵,會找藉口叫我們排兩列相對互打,如果有人打得不重,會叫我們重新打 。光復後,我們這些新兵報復學長,他們(大多是日本人)就會,戰敗後他們就回日本了。

 

民國三十四年八月停戰,那年的四月我已經開始念中學四年級,但是因為光復後成為中國的教育系統,九月重新唸高中一年級,所以中學多念了半年,那時才開始學漢文(中文),是用台灣話學的。民國三十七年高三結束,我就從高中畢業了。

 

(三)大學生活

 

那時候只有四間大學:台南工學院(後來的成功大學)、台中農學院(後來的中興大學)、台灣師範學院,以及台灣大學。我中學畢業去考台南工學院,作文題目是「萬里長城」,英文翻譯成「偉大的牆壁」,我真不知那是什麼意思,把考試題目抄下來想帶回去對答案,結果被取消資格。

 

我去考台大的時候,拜託一位以前住在我家後面的東港同鄉蕭先生安排住宿,他當時在讀台北高等商業學校(等於現在的專科),讓我暫住他在台大法學院旁的宿舍。有一天去參觀台大,遇到一位東港人張傳烱(張博士後來成為中研院院士),他唸高雄中學畢業,考取台大化學系,他帶我去參觀化學實驗室,我被玻璃儀器被迷住了,於是唯一的志願就填了化學系,如願考上。

 

唸大學時,住在還未回日本的日本人家,學會抽煙。後來搬到師大旁租給學生的三層樓房子,最後一年才住到台大第七宿舍(舟山路更進去)。我們學生沒有錢,走遠路去西門町看電影,因為人群擁擠,我們個子又不高,感覺上是擠到大人的頭上去買票,看完電影又走遠路回來。半夜聽到青蛙聲,拿手電筒去照,青蛙不動,拿去夜市叫人家做菜,做完才發現根本不能吃。我當時抽煙,因為當學生沒錢,會撿人家抽過的菸,重新捲來吸。[註三、四]

 

台大當時沒有化學館,而是現在的台大二號館與三號館後面的一排平房。化學系裡都是受日本教育的老師,用日文教學。唯一用國語教書的是教有機化學的錢思亮教授,他沒有架子,而且教得很好,讓我日後受用不已。系上有30位學生,台灣人和外省人的比例大約一比一。過年的時候舉辦忘年會(聯歡會)時會喝酒,我們欺負助教和講師,要他們用碗喝米酒,把他們灌醉,但這也表示我們跟他們的關係很親密,不過學習的時候還是公事公辦。(註五)

 

我自民國三十一年入中學,民國四十一年大學畢業,這十年當中,歷經第二次世界大戰及政權交替,還有學校制度的改變,也將一個懵懂的孩童震盪成為大人。我的少年時光在體能上極受考驗,每天花很多的時間走路或坐車上下學,也因為被招去當學徒兵,得被舊兵或教官欺負或操練,年紀輕輕被迫離家去當兵,想家也不得回。大學時光比較自由,在化學的學術領域悠遊,也訂定了日後的方向。我到現在九十多歲了,仍然身體健康,不知跟少年時期的操練有沒有關係?

 

補註:

 

【註一(五弟林雲谷提供):母親在孩子坐火車去上學之前就先起來做早餐和午餐的便當,從大兒子到小兒子的十五年當中,向來未變】我初中考到屏東中學,但是東港在潮州以南,規定要念屏東中學南州分部(潮州以北的人去屏東中學本部)。坐火車上學,六點十分要出發,五點多就要起床,我媽媽會更早起床來煮稀飯的早餐,另外再煮乾飯帶便當,早上時間不多,有時候從家到火車站要用跑的。我爸爸後來不知如何爭取到,屏東客運開始有東港到南州的路線,坐客運上學比較快,不到二十分鐘就到了,我才不用那麼早起床。初三的時候和同學一起騎腳踏車上學,三十分鐘就到了。

 

【註二(四弟林雲海提供)】對大我十二歲的大哥第一次有記憶,是我三、四的時候,看到一個拿著槍的人走來,才知道那是大哥,當時住的地方有大榕樹。

 

【註三(五弟林雲谷提供)】我很小的時候,大哥在念大學,我媽媽叫他帶我去台北玩。大哥住在台大宿舍,從火車站到台大,十分荒涼,只有稻田,晚上到處是青蛙的叫聲。晚上大哥帶我去鬧區玩,騎腳踏車出去,我坐在前面的槓子上,回家的時候烏漆嘛黑。我們家在東港市區,十分熱鬧,沒想到台大附近是一條大水溝(瑠公圳),居然那麼荒涼,讓我印象深刻。有一天他把我放在樓上宿舍,自己去實驗室,我一個人被留在樓上,十分害怕,跑下去找他,他看了我嚇一跳,問為什麼跑出來,我說會害怕啊。後來大哥沒有親自帶我回東港,而是請同在台北唸書的堂哥林雲榮帶我回家。

 

當大哥從台北回家,我都會被他抓去洗澡,因為我們鄉下孩子不會天天洗澡,身上會長污垢(台語叫做「鉎」(Sian),就是身上搓下來的黑色污垢),被他抓去家後面跟大伯家中間的蓄水池旁邊洗澡,他搓得很用力,會痛。所以他一回來,我們就跑走。因為相差十五歲,他比較嚴肅,但會關心我們書讀得如何。

 

【註四(四弟林雲海提供)】我對大哥的第二印象(第一印象見“註二”),是我五歲時,哥哥幫我洗澡,要把鉎(Sian)洗掉,力氣好大啊。

 

【註五(二女林長慧提供)】爸爸在台大化學系唸書時的老師陳英茂教授,後來還教我普通化學。他用原文書教,講的英文帶著濃濃的日本腔,例如minus講成“Mai-Na-S”,回家問爸爸,他才解釋讓我知道,否則我真聽不懂“Mai-Na-S”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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