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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就業

 

民國41大學畢業後,我做了一年的預官,在鳳山的陸軍軍官學校受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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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排從左到右:劉嘉俊、蔡天護、林雲山,後排從左到右:廖宗凱、溫文洋、張錦得。這幾位都是我的大學同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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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預官時,放假到高雄去玩,我在左二

 

民國42年我通過了國營事業的考試,到中國石油公司新竹研究所工作,後來改名新竹聯合工業研究所。其實我比較喜歡教書,大學畢業後也有機會留下來當助教,但是助教薪水每個月只有300元,而新竹研究所薪水每月900元,為了要養家(東港的老家,和後來結婚後的家),還是選擇去新竹研究所工作。

 

我在新竹的同事有一位打麻將的牌友,我們稱她hōng hâ姨,認識她的女兒,她有空就來新竹研究所跟我們打羽毛球,算是比較談得來的朋友。她們家是新竹望族,大家稱她的父親「阿舍(a-sià)」(這是早期台灣人對有錢人的尊稱),對我很好,有空就會請我去家裡玩。民國44年的後半年,我接受教育召集,需要去桃園龍潭的軍營裡當翻譯官,跟美國軍事顧問到處跑 [註一]。

 

起初被安排的住宿不好,剛好有位朋友在桃園,他有一間房子讓給一家三口住,還有空房間,就叫我過去一起住。住在這個房子的女主人,也是鳳的結拜姊妹。本來想要在這裡早晚搭伙,但是這位女主人不會做飯,因此她的一位結拜姐妹(我們叫她阿絨姨,因為她很高,也叫她躼跤(lò-kha”;長腳之意)姨) 邀請我每天去她家用餐 [註二]。

 

在桃園住了一年,又回新竹。那短短一年,改變了我的人生。

 

我在桃園借住的這家女主人有子女二人,長女林寶兒當時21歲,在小學教書,因為常在家裡見面,自然而然地喜歡上她 [註三、四] 。一位台大森林系畢業的好朋友蔡東保當時也在桃園當翻譯官,已婚的他教我如果喜歡女生,就要帶她出去玩,我才會約寶兒出去。第一次正式約會是去大溪,還帶著弟弟和阿絨姨的兒子一起去,回程時特地去照相館攝影留念。[註五、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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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遊後照相留念。左方是小舅,阿絨姨的兒子許武男在右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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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照片後面用日文寫下一天遊後的心得,中文翻譯如下(感謝倪台瑛教授費心幫我翻譯):

 

《大溪快樂一日遊》
暖暖的氣息,
恰似她溫柔善良的心。
我願下定決心,
鼓足勇氣與她交往,
這是我最美好的一天。
暢遊畢,
特留下今日的美好,
待日後回憶。
1956226日歸途留影)

 

寶兒的母親默認我們的交往,但是並不覺得我們會結婚,可能擔心我家人會反對。幸好,她的結拜姐妹阿絨和鳳霞姨都喜歡我,所以也有影響她的想法吧。

 

當時南部人大多覺得北部女生奢侈、愛漂亮(這個觀念不見得正確,只是當時南部人的印象都覺得酒家女是從北部來的),他們認為南部女生比較樸素、乖巧,而北部女生不適合家庭。因此當我告訴東港的家人,我喜歡這位桃園的小姐,父母還是常常強迫我去相親,選有名的企業家庭介紹給我 [註七],我也會去看,但是都不滿意,父母只好同意這件婚事。他們從來沒有見過寶兒,只有訂婚時,大姊和媽媽帶戒指來桃園才見面。我們結婚的時候,鳳姨當媒人,我父母見到鳳霞和阿絨姨,印象很好,才感到其實北部的人沒有想像中那麼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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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婚當日的照片。左二穿白毛衣的鳳霞姨是媒人。新娘旁邊是我的岳母,再來是小舅子。我旁邊是阿絨姨,再過來是黑肉(oo bah)姨(我們叫她五姨),她很會煮“辦桌菜”,我的大姊和媽媽來提親,訂婚那天就是五姨煮一桌好菜請大家吃。這些阿姨們跟我岳母都是結拜姊妹,感情融洽,後來也都成為與我親密的長輩們。

 

新婚

 

我們民國46年二月結婚,我太太教書的薪水都給娘家,因為要供應她母親的生活費和弟弟的教育,一直到她弟弟大學畢業賺錢才停止。我媽媽從不過問我賺多少錢,知道太太的錢都給娘家,也沒作聲

 

結婚不久,父母覺得我已經賺錢了,又住在北部,可以給弟弟們提供比較好的教育,就要求讓四弟雲海和六弟雲燦來一起住,四個人擠在單身宿舍 [註八、九]。當時六弟才十歲,只有小學四年級。我相信他年紀小小,一定很想念家,但是他從來不講。民國四十八年,八七水災那天,十二歲的雲燦要回家去看媽媽。交通不方便,但是他執意是要回去,於是帶他坐火車到濁水溪前面那一站,鐵橋已經斷掉,只好坐接駁車去彰化站,再讓他繼續坐回東港,讓我們十分擔心。

 

雲燦很少講帶有感情的話,但是我太太會帶他跟同事去旅行,在外時他常常會握著她的手,似乎要保護她,對她比較有感情的流露,跟我則比較少交流。因為我去上班,比較沒有溝通。 [註十]

 

現在回想,因為岳母的結拜姐妹,結識了後來的妻子,實在是緣分。剛結婚時聚少離多,還沒有學會怎麼共同生活,我媽媽就馬上送來兩位弟弟來跟我們住。我們也不知道怎麼養小孩,只是供給他們生活罷了。但是因為那些年的患難相處,後來跟四弟十分親密,應該也是因為他年輕時就來跟我們住的關係吧?那段我六弟跟我住的時光,讓我印象最深刻。我總覺得對他有愧疚,因為等我去美國留學後回台灣,他已經去世了。

 

補註:

【註一(小舅子林政弘提供)】美軍翻譯官很神氣,早晚有吉普車接送。

 

【註二(妻子林寶兒提供)】阿絨姨住在我家旁邊,只有幾間房子的距離,從騎樓走幾步就到了。她家總是吃大魚大肉,很好客,每次去她家,她夾菜放到我們的碗上都堆很高。

 

【註三(小舅子林政弘提供)】雲山服預備軍官役,當美軍翻譯官,因為不必住營區,就經由新竹鳳霞阿姨介紹,住到我們家。那時大家都年輕,我們和長腳阿姨的兒子,晚間常一起唱歌,相處融洽。假日也是大家一起去玩,如大溪,虎頭山等,姊姊和雲山的感情就這樣慢慢培養起來的。

 

【註四(妻子林寶兒提供)】在家裡的時候,我們不但唱歌,也會討論問題,雲山常常討論都會講輸我們,可能因為他的國語不夠好,他比較會講日本話。

 

【註五(小舅子林政弘提供)】那時社會風氣保守,我們當電燈泡,他們才能出去玩。

 

【註六(妻子林寶兒提供)】我們沒有激烈的愛情,當時不輕易與異性出去,答應就是默認, 出遊後也覺得是可以交往的對象。我的母親剛開始覺得不是很恰當,因為他是大家庭生長的,跟我們小家庭很不一樣。但是又轉念一想,他在外面做事,獨立生活,婚後生活應該還好才是。

 

【註七(四弟林雲海提供)】大哥在新竹工作,又當翻譯官。家裡逼他結婚,他是長子,又是台大畢業,介紹的對象是有錢人小姐,可是大哥說養不起。

 

【註八(四弟林雲海提供)】高一之後我去新竹高中插班考試,六弟陪我去考試,幫忙看背包,可惜又沒考上。大哥聽到我沒考上,很驚訝,趕緊跑去新竹高中查詢,原來第一天筆試結束還有面試,我卻不知道,考完就跟六弟坐火車回家了。大哥打電話給我們爸爸,叫我回來面試。我跟六弟坐了一天的慢車好不容易回到家,聽到訊息,又連忙坐夜車回來。還好補考面試通過,終於可以進入新竹高中就讀。

 

我跟六弟去新竹跟大哥大嫂住,當時我不了解,六弟還小,是最需要父母的時候,為什麼要把他送離家?不過我後來也明白這是不得不的決定。我們媽媽是從富家嫁過來的,為了家計,賣米、補魚網、幫忙做番薯籤,樣樣都要來,我們兄弟小時候都要幫忙做補魚網的準備工作,她真的很偉大。不過靠她一個人撐也很困難,才不得不將兩個兒子交給大哥養。

 

可是大哥和大嫂要照顧我們兩個小孩子,負擔也很重,大嫂還要補給自己的娘家,連吃飯都傷腦筋。

 

【註九(妻子林寶兒提供)】我們民國46年二月結婚,雲山回去新竹工作,我當時在桃園八德鄉大湳國小教書,因為學期當中不便換工作,因此仍然住在桃園的家,繼續教完那個學期。暑假後的新學年,我在新竹和竹東中間的二重國小找到教書工作,才搬去和先生團圓。

 

我們結婚沒多久,婆婆就常說,等你搬去新竹,其中兩個弟弟就去跟你住。我心裡很害怕,才剛結婚,生活都還不確定,怎麼照顧弟弟們?但是我的薪水都已經拿回娘家,婆婆如此要求,怎麼能拒絕呢?因此民國46年秋天時我轉到新竹的國小教書,兩位弟弟就來同住了。

 

【註十(妻子林寶兒提供)】六弟雲燦從東港轉學來唸五年級,十六歲的四弟雲海則考進新竹中學,一起來同住。當時的日本式房子,前面一個房間,紙門隔開,後面是另一個房間,廚房、廁所在旁邊。我們夫妻住後面的房間,前面則是書房/飯廳/客廳兼兩位弟弟的臥室,房子前方有個小院子。

 

雲燦是個很漂亮的男生,這個光復後生的孩子,眼睛很深,大家都叫他「美國仔(Bí-kok-á)」,他很乖,雲海也很疼么弟。我們住在工業研究所的宿舍,用瓦斯不用錢,但是當時東西很貴,我常常買一小塊肉,切細細的跟菜煮,每個人吃的不多,所以弟弟們來跟我們住其實也是蠻受苦的,但是他們從不抱怨。

 

雲海很用功,回家除了吃飯,天氣好或是禮拜天就在院子念書,書不離手,也不太講話,從不會嫌食物不好吃或是說要吃什麼。雲燦上課完就自己回家,我和先生都上班,他自己打理。我們夫妻都很年輕,也不知道要怎麼照顧弟弟,只是給他們吃飯,照顧起居而已。

 

但是雲山也是疼弟弟的,他知道雲燦喜歡運動,就去幫他買棒球和手套,在前院跟他丟球。我們出去玩一定帶著雲燦,例如去鳳霞姨家都帶著他。我們三個人騎一輛腳踏車出去,六弟坐在前方的槓子上,我則坐在後面。從研究所到新竹市有一個很大的坡,去是下坡很簡單,回來因為是上坡,就要下來牽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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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燦在第二排右三)

 

學期末,學校有旅遊,我會帶著雲燦去,他幫我拿皮包,很體貼。我的好朋友林秀霞和楊枝梅來新竹找我,去青草湖玩,也帶他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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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朋友們從桃園來新竹找我們,一起去青草湖玩。雲山和六弟雲燦在右後方,我坐在右二,左一是我最好的朋友楊枝梅,旁邊是江碧絨,坐在前方右一是李寶,另一位好朋友林秀霞幫我們照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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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版主後記:

 

寫這篇的時候,最讓我想念的就是親愛的四叔。2014年的夏天我回台灣,為了要寫爸媽的故事(見「爸媽的故事(上)」),特地訪問四叔。他來我家一整個下午,講了好幾個鐘頭,我坐在旁邊的沙發上,一一記在電腦裡。雖然很多故事已經寫在“四叔的故事”,但是為了寫爸爸的回憶錄,重新將訪問稿翻來看,還是有很多資料可以記載於此。四叔一定沒有想到,八年後他還是可以幫我這麼大的忙呢。他去世之後我仍然時時想起他,而這個暑假開始做的回憶錄計畫,更是常常覺得他在我身旁幫我打氣;寫下他口述的資料,也好似又聽到他親口跟我講故事一樣。我倆一向最投合,我想他在天上應該也會為我加油吧?

 

另外要感謝的是媽媽。她的記憶與爸爸的相輔相成,讓回憶錄更完整。例如爸爸以為與六弟沒有互動,然而媽媽敘述到他倆在前院互相丟球的畫面,卻鮮明地點出爸爸其實也是盡力來疼惜年紀小小就得離開母親的么弟。我們聊到每個階段,媽媽就去舊相簿找照片,再請姪子照了傳給我。許多以前不在意的照片,現在成為這些動人故事的最好見證。爸媽帶六叔出遊的照片,尤其珍貴。最後也要謝謝阿舅與我筆談,將爸媽交往當時的經過勾勒地極其生動。

 

這篇“浮雲往事”登上小城的日子,台灣時間正好是爸爸的生日,僅以這篇作為生日禮物,希望他每天健康快樂地享受人生,我們繼續合作,挖掘回憶當中的寶石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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