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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想,年輕時的媽媽,可曾想過有朝一日,她會成為隨意買菜組菜單,洗洗切切炒炒就能變出佳餚的主婦呢?
她是從一個小家庭長大的。那個時代,大部份的家庭都是一個孩子接一個的生,媽媽卻生長於只有她和母親及弟弟的三口之家。其實媽媽的兄弟姐妹總共五人,只是她和弟弟三歲以後讓未婚的阿姨領養。我叫媽媽的親生母親“阿嬤”,媽媽的養母因為喜歡漢文的詩書,要我們叫她“奶奶”,不過用台語發音則變成“ㄋㄞˇ ㄋㄞ”。
 
(右邊是奶奶,左邊是一起唱戲的結拜大姊。奶奶十二三歲的時後,和其他的女孩加入一個戲班,由一位上海來的老師教導。她在戲班的學習,到十八歲才結束。)
 
(左邊是奶奶,記憶中的她總是梳妝的非常整齊,只是從來沒聽過她唱戲,非常可惜。右邊是她的妹妹,也是領養的。右邊這位,媽媽叫她“阿姑”( 因為奶奶是抱養的,為了和親兄弟姊妹有區別,所以親兄弟那邊叫舅舅,親姊妹叫阿姨,養父母這邊的,則叫阿叔仔和阿姑),她嫁到大稻埕,媽媽去考醫事學校的時候還去她家。)
 
 
(左邊最小的孩子是媽媽,左二是奶奶第一位領養的女兒,站在旁邊(中間)的則是她的親生姊姊。雖然阿嬤將兩個孩子給她的姊姊領養,但是一直都有往來,媽媽的兄弟姐妹間還是非常親密。)
 
媽媽初中畢業後,得以保送師範,卻決定去唸醫事學校(後來改成護專), 希望以後能當護士。醫事學校在台北西門町的內江街,得住校,從未離家過的媽媽,想家想的天天哭,居然哭到視力退化。奶奶說,讀書應該很快樂,讀到那麼不高興做什麼?回家吧!於是他們賠了一個多月的公費,打包回家。
 
這段過程顯示出年輕時的媽媽有多麼脆弱。
 
從幼稚園到初中都是同班同學,也是媽媽最好的朋友的枝梅阿姨,是最好的見證。我們談到某部電影時,媽媽若是說:「我看到哭,真是讓人傷心的電影。」阿姨就會撇嘴說:「你哭不算。你看什麼都能哭!」
 
媽媽從醫事學校回來之後,剛好當時的桃園初中正在試辦高中,還未核准就先試開。她們念了一個學期後,高中受核准,能夠正式設立,但是這些早已入學唸書的學生若是又要從高一讀,變成要留級似的。因此校長和其他高中情商,讓他們考轉學考試。大部份的人都去考北一女,只有媽媽和另一位同學去考北二女,結果大家都考上了。但是高中並不是那麼好唸,尤其英文,實在是一竅不通,還好媽媽的國文很厲害,苦拼後終能順利畢業。當初去台北唸書的一票人,只有媽媽念完高中。
 
本來初中是可以保送師範的,結果去醫事學校和北二女繞了一圈,還是想去教書。她高中畢業後隨即聽說有“高級教師試驗檢定”的機會,但那時報名快要截止了,趕忙搭三輪車去報名,最後一個報上名。可是她很快就發現所有要考的科目都不懂,還好有一位初中同學畢業後去唸師專,媽媽向她借了許多書,啃完之後硬著頭皮去考試,結果申論題寫的很好,順利取得教書資格。
 
當時桃園的小學只有東門和桃園國小,不遠鄉下的大湳國小剛好有老師退休,需要招代課老師,校長親自來媽媽家請她去教可是小學一年級要彈風琴教唱遊,她不會彈琴怎麼辦?校長拍胸脯說沒問題,我教你彈就好。又是一次臨時抱佛腳,但是媽媽照例順利通過,一學期後代課結束,就補為正職了。
 
媽媽進入社會後,爸爸開始走入她的世界。
 
爸爸大學畢業後,先去當預官,之後去新竹做事,沒多久又被調回軍隊當翻譯官,來到桃園。起初被安排的住宿不好,剛好新竹的一位同事的媽媽在桃園,這位媽媽有位朋友正好是奶奶的“房東”,她介紹說,反正我的房子只住了一家三口,還有空間,你就去一起住吧。不過因為奶奶不會做飯,她的一位好朋友(我們叫她阿蓉姨,因為她很高,也叫她跤(“lò-kha”)姨) 遂叫爸爸每天去她家用餐。這就是爸爸對奶奶家的第一印象:這家的女主人不會煮飯。

(註:媽媽今天唸了這篇,向我更正,所謂房東,其實沒有收房租。房子的主人認識奶奶,就將房子給她們一家三口住,一聽說還有個年輕人也需要住宿的地方,反正房子還有空房間,就住進去吧,也沒有向爸爸收錢。那個時候的人,一點都不計較,真是淳樸美好的年代。)
 
爸爸住到媽媽家,近水樓台先得月的詳情已不可考(如果爸爸看到這篇願意自動招供,倒是很歡迎的,呵呵)。不過值得一提的是,他是從一個截然不同的環境長大的。阿嬤生了二女六男,爸爸是長男。阿嬤一個人要料理每隔兩年就出生的孩子,加上阿公在漁會工作,不常在家,她只能給孩子最起碼的照顧。爸爸小時候,是跟他的阿公阿嬤整個大家族一起住,因此除了自己的兄弟姐妹,還有一大票的堂兄妹都是一起長大的。他享受極大的自由,放學後偷跑去河裡游泳再回家,或是趁叔叔睡午覺,偷偷把大人的腳踏車推出去學騎車(見爸爸在“陽光下的童年”裡的留言),在在描述出一個擁有自由心境、調皮又喜歡冒險的男孩。相形之下,媽媽與奶奶和舅舅相依為命,在一個被保護的環境長大,才會高中出去住校就哭到打包回家。後來更多的例子證明,雖然年輕時的媽媽個性脆弱,但是她的骨底十分理智;爸爸公事上條理分明,其實感情奔放。這樣個性極端的兩個人,不僅相愛,而且還攜手走了五十多年。
 
阿嬤自己帶所有的小孩去照相館照相。那時大姑已去日本唸中學,因此不在相片中。右邊戴軍帽最大的孩子就是爸爸,最小的男孩則尚未出生。這張相片顯出阿嬤獨立堅毅的個性:先生不在,她自己帶孩子也可以去照相。另外,雖然家境不佳,但是長女想唸書,她也能堅持將她送去日本讀書。)
 
這是爸媽結婚的照片,送女兒上禮車的奶奶哀戚不捨的眼神攫取了整張照片的焦點。左右兩邊滿臉笑容撒紙花的是爸爸的堂弟們。禮車走了以後,他們又連忙趕到阿公阿嬤家,當禮車到達時,他倆拉小提琴迎接新郎新娘下車。久遠的年代、東港小鎮有如此的婚禮,真是浪漫啊!)
 
(蜜月旅行,在高雄愛河旁。這張照片的媽媽真美(以柔和V見了都不自禁的讚歎),讓我想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句話。)
 
(結婚一週年的紀念照)
 
媽媽常說,婚後去東港會見爸爸的家人,見到大家庭的陣仗,著實嚇了一跳,若不是知道爸爸的工作在北部,可能沒有勇氣嫁他。(媽媽結婚前從來沒見過爸爸的家人。訂婚時阿嬤和大姑來桃園提親,才見到面,其他人都是結婚後才認識的。)婚後隨爸爸回南部,因為阿嬤很能幹,在廚房沒有幫忙的機會,媽媽只有洗碗的份。另外,她也會自動將浴室裡的髒衣服拿去洗。這些弟弟們的卡基服和長褲,一件一件洗,十分費力,在家中從來不用洗這麼多件衣服的媽媽,蹲坐在凳子上沒洗幾件就手軟。爸爸看媽媽這麼辛苦,就自動去幫忙洗碗,結果沒多久就被趕走,阿嬤自己接過來洗。
 
 
爸媽站在左後方。這是阿嬤帶著身前的孫女(瑾華)來淡水,後方右側是四叔,他左側是我的六叔,當時還跟我爸媽住在一起。其他是我的堂叔一家人和堂姑跟三個孩子。這只是大家庭的非常一小部份而已。)
 
結婚後,爸爸回去新竹工作,媽媽暫時還找不到新工作以前,仍然住在桃園的家,繼續在原來的學校教了一個學期,後來在新竹找到工作才搬去和爸爸團圓。不久爸爸去淡江教書,媽媽無法馬上換去淡水教書,又回桃園教了一個學期才去淡水。因此結婚後,媽媽其實還是有很長的時間都是跟奶奶住在原來的家。在那個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時代,爸爸能尊重媽媽工作的意願,讓人感動。就像在東港的老家,自動去幫太太洗碗,都表現了爸爸細緻溫柔的個性,也完全沒有男尊女卑的偏見。
 
不久爸爸接受淡江校長的建議,出國深造,留下媽媽和一歲的姊姊,奶奶就搬來淡水,在媽媽去淡水國小教書的時候,幫忙帶小孩。 我想媽媽需要獨當一面,著實體會主婦需要擔負的責任,是帶著姊姊去美國找爸爸以後的事了。
 
 
(待續
 
後記:
本來只想提一下媽媽小家庭成長的過程,比對成家後的俐落,沒想到後來寫成一小段的家族史。如果有與事實不符或需要補正之處,還請長輩指點。
 
媽媽現在的廚房手藝,只能留到“家常菜(下)”才能開始寫了。
 
 
延伸閱讀:
        告別
        陽光下的童年
        永遠的情人
        金婚誌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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