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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成長過程,總有雨聲伴隨。
我家就在淡江的校園裡,週遭的樹多,下起雨來打在樹葉上特別響亮。數不清多少的夜晚,邊聽著窗外淅瀝的雨聲,邊伏案做功課或寫信,入睡前躺在床上聽著熱鬧但和諧的淅瀝雨聲,逐漸進入夢鄉。
 
出國後,最先發現的是美國的雨看不清楚,任我張大眼睛也看不清雨絲,除非是傾盆大雨,才能稍微過過癮。我曾經想過,是不是美國的空氣太乾淨,因此光線無法折射之下才無法看清雨點?雨夜裡我總也覺得雨聲聽得不夠過癮,是不是家周圍的樹木不夠多呢?以前在台灣無論聽雨或看雨都是家常便飯,在這裏居然變成如此奢侈的事。
 
搬到西部後,有雨為伴的日子愈加稀少了。加州四季如春,幾乎每日都能見到燦爛的陽光,開朗地映照著湛藍的天空。然而每年秋季將盡時,我就開始竊竊地盼望冬季的來臨,原因無他,只因終於能在雨季的冬天再度聽見久違的雨聲。
 
最喜歡陰沉的日子,點亮桌上的檯燈,在我的筆記本及實驗桌上染上一片暈黃,烏雲再也承受不住黑色的重量後,大小雨滴紛紛落下,在地上打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我總是趁著等實驗的空檔癡癡地望著窗外,如果下雨時正值在家,我常會把客廳的椅子轉移方向,面對陽台,才能看到庭院裏落雨的景象;就算寒冬,也會把落地門打開一個小縫,好讓清脆的雨聲滑進室內。這時若能在雨聲中閱讀一本好書,真是人間一大樂事。
 
幾年前父親開刀住院,回台分擔照顧的責任。到達第一天就去醫院,午後爸爸在床上午睡,外面忽然下起夏日常見的雷陣雨,我站起身來,走到病房的窗子旁邊,只見烏雲密佈,天色灰沉中雨勢逐漸轉強,最後終於看到雨點如同千軍萬馬奔馳的壯觀景象,即使在有空調的房間,都彷彿能聞到從柏油路面反射上來的潮濕味。我目不轉盯地望著壯觀的雨景,見到有力的雨點打到地上又紛紛反彈上來,雨線佈滿天地之間沒有任何空隙。我的心激動地狂跳著,忽然明瞭為什麼這麼多年來牽牽掛掛地就是想看雨聽雨,原來雨代表的是我的故鄉,我的青春。住過的美國城市,就是不下這種過癮的雷陣雨,每次強睜著眼睛找看不清的雨絲,寒冬裏開窗聽雨聲,其實都是在尋找能夠連接故鄉的記號。那麼多年累積的思念,終於在台灣夏日午後的一場雷陣雨中稍稍開解。
 
可惜找到鄉愁的根源之後,還是得離開,回到乾燥的、有著亮麗藍天的、我成年後的另一個家。
 
這一日例行在午餐後走出公司在附近走走,走著走著忽然聽到琤淙的流水聲,走進一瞧,原來是一戶人家在庭院裏擺置的一座小型噴泉,水被安靜的馬達抽上再順勢流下,遂奏出森林裏的清泉之音。其實以前就曾動過想買一作小噴泉的主意,但是僅止於隨便逛逛的階段,並沒有太認真。但是這真實的水流聲讓我心動了,也許,我能讓故鄉的水流聲在我的真實生活中出現
 
就這樣,我開始積極地尋覓一座適合我們後院的噴泉。
 
可是找了許久,總是遇不到合意的,不是歐洲中古時期的天使雕像,就是中國風太強的菩薩圖形,放在我們小小的陽台一定會不倫不類,另外一些合成材料做成的假岩石看起來又太假。無奈想買的心意愈強烈,愈下不了決心。
 
上個週末又不死心地拖著全家找噴泉去,走了兩個大賣場還是沒見到滿意的,偏偏那天特別熱,看到他們父女倆被曬的非常沒精神,實在很不好意思,雖然知道另一個小城還有一個專賣戶外用品的店,但是不好意思再拉他們陪我逛,到時候如果又是空手而歸,徒增我的罪惡感。把他們載回家後,我單槍匹馬的又衝去下一個城市,找我夢中的噴泉。
 
才剛一踏進位於室外賣植物花卉(Nursery)的區域,就聽到淙淙的流水聲,迴異於前面幾家店把拼裝噴泉裝在紙盒裏的做法,再一看,兩側牆壁排的滿滿的都是各式各樣的噴泉,有與人同高的大型瀑布,也有像結婚蛋糕那樣許多層的噴泉,每一個都是真材實料的石頭做的。我知道這些大型的噴泉一來不適合我們小小的庭院,另外,如果買了這麼重的噴泉,一定得專人用機器搬才抬的動,這樣一來又得加錢,因此眼睛放低,看有沒有小點的能買,果然在一個角落,瞥見一個小小的置於地上的岩石瀑布,兩層外加三個水流的出口,看著就能夠想像流水的清脆聲,雖是全店最小的噴泉,但因是石料,還是沉甸甸的,我想要能自己載回家然後再抬入後院的,也只有這個了。
 
這時花卉區正好有一位阿伯員工,雖是有些年紀,但是曬得黝黑的皮膚,及粗糙的手掌,看得出是個做慣粗活的人,於是過去請他幫忙,他非常熱心的帶我去室內買噴泉得用的馬達,又找到一個已被打開的退貨,拿到噴泉旁示範給我看如何安裝,然後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噴泉搬下到推車上(我在一旁看的提心吊膽,希望阿伯可別閃到腰,可是又不敢貿然伸手幫忙,怕一旦失控,那麼一大塊石頭砸下來可不是好玩的),我們到了櫃檯付錢後,又一起推車往停車場走去,看到得將這沉重的大石頭搬上我的箱型車(van),阿伯趕忙叫喊一位正在附近,年輕又壯碩的員工來幫忙,他原本是想兩人合力抱上車去,沒想到這位壯漢走近後,做勢要阿伯讓開,輕輕鬆鬆的就把噴泉送上車,很有大力士舉重的架式,阿伯不好意思地搔搔頭,但我還是非常誠懇地對他說謝謝,讓他勞心費力的為我忙了這麼久。
 
載著這塊大石頭回家的路上,心上旣開心又緊張,高興的是終於找到尋覓已久的清泉,但又忐忑不安的不知是否能順利搬到後院,心想不知Valley看到我搬這一大塊石頭回來會不會臉綠掉。回到家後我倒車到離籬笆門最近的地方,才進門宣布買回了我的噴泉, Valley隨我出來,見了這一塊大石頭倒是不動聲色,他到後院推了一個平常搬運除草機割下來的草的小推車(wheelbarrow)過來,把石頭從車上慢慢滾進去(還好裝得下),推到後院之後再慢慢卸到地上,既然有適當的搬運工具,倒是沒有我想像的困難。
 
搬到定點後,將水倒入,插頭插上,就見到水緩緩地開始從上層溢出,瞬間就宣瀉而下。那天我一整個下午都留在陽台,寫部落格,唸小說,甚至晚餐時,我們也把菜端到陽台的餐桌,在流水聲的陪伴之下用餐。
 
入夜後,寒氣漸增,我們進到家裏,把落地窗開一小縫,流水聲如背景音樂似的繼續演奏。我把眼睛閉起,人造瀑布的水聲逐漸化為打在樹葉上的雨聲;無盡的鄉愁,終於在潺潺的水聲中得到化解,我再也不必於夢中追逐雨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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