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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柔一直相信,人可以活一百歲,那是媽媽和她的約定
這次她得肺炎,快被推入手術室抽肺水時,卻忽然擔心起生死的事情。當時其實沒有讓她知道將要動手術,並強裝鎮定,沒想到孩子敏感,自然而然地揣摩出事情的嚴重性。我擋不住她排山倒海的問題,最後只好拿出我們一百歲的約定,告訴她一百歲的人才會死,六歲的小孩不用擔心,這樣她才不再追問。
 
手術後因為種種不良的反應,等她再度醒來已是三天之後的事了。回家以來我們常常聊到她住院的經過。以柔喜歡講她坐輪椅去照X光,還有後來坐救護車去大醫院,救護車裏的叔叔送她一個貓頭鷹娃娃,再來就是插著肺管真不舒服,可是照顧她的護士阿姨和叔叔對她真好。敘述時她總是手舞足蹈,眼睛炯炯有神,好像敘說一個難得的冒險經歷。只是她對進入手術房的那段過程絕口不提,我猜有可能當時麻醉師給她用放鬆的藥,影響了那段記憶,不足為奇。
 
出院後我們在家待了一個禮拜,希望把她的身體養壯點再回學校。有天以柔獨自在客廳玩,忽然間冒出一句話:「媽媽,我到一百歲也不想死。」
 
原來,她沒有忘記手術房裏的那段對話。
 
當初用一百這個小孩心中的天文數字,讓她覺得死亡是很久以後才需擔心的事,以為如此就能唬過她。沒想到她這麼快就理解到一百年其實彈指過,每個人終有離開的一天。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她的問題,只有笨拙的用類似「你以後長大就知道了」的話語搪塞:「人到了快一百歲的時候,自然就不那樣想了。」
 
就這樣心虛地把她的問題敷衍過去了。
 
在家休養的那個禮拜快結束時,以柔的體力已恢復到能出去在家附近散散步。小孩子玩心強,不想只用走的,但我又不願她騎腳踏車耗費體力,於是折衷讓她蹬滑輪車,慢慢繞著附近住家走。
 
忽然眼尖的她看到路旁有一雙塑膠手套,孤零零地躺在樹旁的泥土上。
 
「媽媽你看,有人不乖,亂丟垃圾。」
「對呀,真不乖呢。塑膠的東西不會爛掉,永遠會在那裡,不像花啦,樹葉呀,落下來了能當肥料….
 
我還沒說完,以柔就輕鬆地順口接道:「對呀,就像人死掉,埋在地下,也可以讓樹長得更好。」
 
第一次,死亡從她口中呈現的是美好的意義,然而她又說的如此雲淡風輕。
 
說完這句話,渾然不覺我心中悸動的她,沒事人似的繼續往前滑行。她的紅色外套襯著藍天特別亮麗,蓬鬆的頭髮隨著一上一下推車的動作微微翻飛著。



深深吸一口陽光照耀下的新鮮空氣,仰起頭瞇起眼,能感受到陽光親吻臉頰;幾個星期前還掙扎在生死關頭的女兒,此時在我身前輕快的前進;我從沒如此時般貼切地感受到生命的喜悅。
 
冬天還沒過盡,然而道旁的許多梨花早已等不及地探頭,大部分只含著白色花苞,然而少數心急的早已綻開迎接初春。這些早早來報春的花朵,都是由去年凋謝的花瓣樹葉孕育出來的嗎?



專心觀看梨花時不知為何想到孔子說過的「未知生焉知死」。這句曾是非常模糊的詞句此時忽然清晰起來。數日來一直爲生死問題困擾的我倏然間豁然開朗。
 
與其對孩子解釋死亡,不如教他們如何喜愛並享受生命:觀察花朵的盛開與凋謝,蟲蟻與花草之間的互動,喜愛晨曦代表的無窮希望,也能感動於晚霞消逝前的燦爛,愛人也要愛自己。只要能好好珍惜自己走的這段路,就算結束也能化作春泥更護花。死亡與新生,不過是一線之隔。
 
不知不覺已逛了一圈又回到家門口,以柔指著我們家門前的梨樹,眼睛亮亮地跟我說:「媽媽你看,我們的樹發芽了。」原來她也注意到了樹上那一朵朵的花苞。我告訴她:「你等著唷,很快地就會開整樹的花喔。」
 
一星期後,這株梨樹果然迸發出一樹熱情的梨花,白花花地率先宣告春天的來臨。同一個時候,更加強壯的以柔也跨上了腳踏車,在爸爸的帶領下,往遠方的公園快速地騎去。
 
生命的旺盛與堅韌,竟至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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