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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四是感恩節,以柔整個禮拜都放假,窩在家裡,偶爾會傳個簡訊給我,不外是狗狗在她房間睡覺的照片等等。昨晚我有應酬,本以為下班後會直接去,後來發現吃飯時間很晚,應該可以回家一趟再走,因此有了以下的對話。
 
 
她寫的短短五個字:「多好的母親!」,充滿調侃的語氣。「母親」這兩個字是她小時候看卡通“小甜甜”學到的,裡面討人厭的伊莎都叫她媽媽“母親”,或是“母親大人”,非常虛假,所以我倆之間若要誇張其事,她都會故意稱我母親。我給她的簡訊裡稱呼她“親愛的女兒”,帶有揶揄的口吻,所以她就回我“母親”來平衡一下。
 
我捧著手機,不自覺地微笑。自從以柔出生,我不顧一切的一定要她母語,也就是她母親的語言,一路走來,或順利或拉鋸,我總是沒有放棄。現在她快要十五了,就算傳簡訊也是(被我強迫)用中文, 我不自覺的吐了一口氣,希望這個“女兒母語”的任務已算成功了。
 
住美國的”外國媽媽”想要讓孩子自己的語言,問我如何達成目標,我總是簡短的:「只有兩個訣竅:第一,跟他們你的語言,不要有例外,字句裡一個英文都不可以摻 。第二,要他們用你的語言跟你,也是一個英文字都不能用。」
 
原則很簡單,但是進行起來不見得容易。美國住久了,用英文很自然,有些事情甚至會覺得用英文解釋比較傳神。自己都這樣,何況跟美國孩子講話?但是越難更要堅持。否則他們看你偶爾跑出一兩個英文字,也會學樣,第一次添加一兩個字,第二次變成三四個字,很快地就會整句都是英文,變成聽得懂卻不會的孩子。
 
有些媽媽的老公是美國人,不喜歡太太跟孩子他聽不懂的話。夫妻之間的事,我不便發言。然而這方面,我從來沒有跟V溝通的必要。他一開始就了解,以柔能自由自在的跟阿公阿舅舅阿姨用中文交談,是非常重要的事。
 
不過這是理想,真的要實踐,還是有許多挑戰。
 
以柔還沒上學的時候,跟我中文,跟把拔英文,區分的非常清楚。我秉持只中文的精神,買了許多中文童書,講故事給她聽,就算是英文書,我也是指著圖畫用中文故事,一點都不參雜英文。那段時間,每次回台灣都會買回許多卡通的DVD,我與她重溫了小甜甜、小天使、北海小英雄等等童年的回憶。注音符號很容易學,因此她很早就能捧著台灣的童書唸裡面的故事,回台灣坐捷運,她也認得每個站名。
 
她小時候有試過跟我英文,我都假裝聽不懂,嘰哩咕嚕的用外星文回她,因此她就死心塌地的相信媽媽不會英文。幼稚園的時候,我去他們班上中國年的故事,她很擔心媽媽不會英文,怎麼辦?(見“馬麻說英文”)那時我才對她的死腦筋嘆為觀止:每天我都在跟她爸爸英文,怎麼會以為我不會英文?
 
要去故事的那天早上,我跟她:「平常你都跟馬麻中文,可是你的同學聽不懂,所以今天你如果舉手回答問題,可以說英文,知道嗎?」她點點頭。可是到了班上,我點她的時候,她卻跑到教室前,在我耳邊用中文回答問題。唉,就算百般交代,她還是沒辦法跟媽媽說英文呀。
 
更大一點,她終於恍然大悟,原來媽媽是會英文的,跟我抗議:「為什麼把拔的英文你聽得懂,我的英文你卻聽不懂?」
 
再下來就開始我們的中英拉鋸戰:她的英文環境開始侵入我們的中文世界,也漸漸的不看中文的卡通了,英文對她來容易很多,不想嚼舌跟我中文,因此她開始在中文句子裡加英文字。我總是耐心的矯正她,要她用中文再一次;如果她實在無法用中文表達想說的意思,我就讓她先用英文,翻成中文再讓她一次(見“中英拉鋸戰”)。軟硬兼施,但就是不退讓,是我的原則。
 
這幾年來,在我的堅持下,以柔終於沒有被英文環境拉過去,仍然認命的與我待在中文世界裡。
 
少女階段很不喜歡男人的爸爸參與女人的話題,以柔常告訴我,她的朋友出門的時候,媽媽提高嗓門問:「你的小皮包裡有沒有放衛生棉?」少女會漲紅臉跟媽媽抱怨:「爸爸在旁邊,你不要那麼大聲宣揚好嗎?」可憐的爸爸只能埋頭在報紙後面,假裝沒聽到。我們家就沒有這個問題,女人之間的事我們用中文交談,不怕爸爸聽。
 
不過這段青少年期,我跟以柔爭吵的時候也很多,害狗狗嚇得到別的房間去,到底在吵什麼,V自然想知道。有時候其實我們在互開玩笑,只是聲音抬的很高,V會以為我們在吵架。這種時候,我得提醒自己,結束以後去跟V解釋一下緣由,他才不會覺得被排斥在外。
 
因為溝通都是中文,我們傳簡訊的時候,也是打中文。在我來,傳簡訊就是跟她對話,怎麼能換成英文呢?剛開始以柔會賴皮,用英文回,我就以一向堅持的精神,慢慢矯正她。
 

 
 
還好,她慢慢習慣用注音符號打字給我。
 

 
當然,以柔寫的都是很簡單的中文,我最初的雄心是希望她可以進步到能唸金庸小的程度,現在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不過只要繼續跟她打複雜的字句,能讀得懂我寫的簡訊,每年的生日卡還能給阿公阿阿姨舅舅寫中文,我也就滿足了。
 
雖然堅持母女只能用中文對話,也有破例的時候。
 
有一次我和V跟女兒討論嚴肅的事,為了讓V聽懂我質問以柔的話,我對著她英文。這是從未有過的事,平常在餐桌上三人討論事情,我若是英文,頭都會偏向V,才不會造成我跟以柔英文的假象。這樣用英文進行了一會兒,以柔再也忍不住,雙眼明亮的注視著我,改用中文辯護她的立場,不過這樣可憐的把拔又被排擠在外,我趕快用英文回答她,暗示她換回英文,可是她不管,繼續著我用中文跟我對談。
 
那次的經驗,帶給我很大的震撼。
 
原來,語言是最基本的感情溝通工具。
 
這其實是我早就知道的,當初苦苦堅持要以柔中文,不是擔心我和她的溝通問題,而是顧慮到與阿公阿,用中文才能親近。只是這麼多年我只在乎彼此之間一定要用中文對話,卻忽略了這個語言在我們母女之間建立起來的重要性。
 
以柔跟我慣了中文,到了重要關頭,例如那晚我跟把拔嚴肅的跟她交談,她為了跟我解釋心裡的看法,無論如何只能用中文表達,而不是更流利的英文。只因她訴的對象是我,不是別人。
 
不覺想起以前聽到的故事:一位日本女人嫁到台灣,也能流利的中文,但是老年後不知為何變成只自己的母語日文,不懂日文的孩子得通過翻譯才聽得懂媽媽在什麼。還好,如果這也發生在我身上,總有以柔能親密地著我的母語,繼續與我對話。這就了。    

 
 
延伸讀:
2006年:雙語之家
2007年:馬麻說英文
2009年:中英拉鋸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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