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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柔要去宜蘭的夏令營的早晨,我正在梳頭髮,她在我身旁把玩桌上的東西,順手拿起我的玉鐲,開玩笑地說:「馬麻,這個手鐲以後你可以給我嗎?」正說著,不知怎麼,玉鐲滑出她的手中,只聽噹啷一聲,我的心一沉,一看,果然玉鐲已經裂成兩半,靜靜的躺在地板上。

 

 

 

以柔將玉鐲撿起來遞給我,她見到我陰沉的臉,馬上先大哭起來,說「馬麻對不起」。我知道她也不是有意的,發生都發生了,生氣也於事無補。但是我捨不得的不是玉鐲本身,而是它的來源,以及陪伴我的時日,對我有很大意義,現在一摔,我們的緣分,就這樣硬生生的打斷了。

 

 

 

我的手腕乾瘦,其實不適合戴手鐲,可是幾年前我太常獨自出差,沒什麼安全感,就想找個玉鐲讓我心安些。一年我回家過年,初一那天剛好出了暖和的太陽,弟弟和我就散步到街上的一家玉石店挑手鐲。幾千元就能買到的鐲子,當然不是玉石刻出來的,不過我們還是看到幾個喜歡的。我一個一個試戴,弟弟詳細審視,給我意見,最後我們挑了一個深綠色的鐲子,然後又殺了價,買下以後有些得意。

 

 

 

第二天是我們的新春家族聚會,叔叔把我的新手鐲拿起來對著光線一看,就說這個一定是刻完玉掉下的粉,經由高壓壓縮以後做成的,才會這麼便宜。長輩們問了我們殺的價,都取笑說,這種手鐲隨便也要從半價開始往下殺,虧我們還洋洋得意。我和弟弟面面相覷,只能靦腆的傻笑。

 

 

 

後來那個鐲子天天陪著我,我的美國同事每次見到我就要問,這個戴久了會不會變得更綠?它也陪著我飛了不知多少地方,每次在飛機上遇到亂流,有些心慌的時候,摩娑著鐲子,心就安定稍許。久了以後,也分不清是依戀玉鐲,還是珍惜那個新春的溫暖陽光下與弟弟逛街的回憶。

 

 

 

玉鐲斷了以後,沒有再買。我想,有些回憶和事物,隨著事過境遷,還是留在過去比較好。

 

 

 

當然,總還有某些情感,隨著光陰的流逝,愈加濃郁,例如我們姊弟之間的感情。

 

 

 

記得一年的夏天,我才小學中低年級吧,媽媽充當我和鄰居朋友的老師,規定我們暑假要寫作文,讓她打分數。有一次的題目是「我的弟弟」,我照著那時候最常見的模式,寫「頑皮搗蛋」的弟弟,描寫的天花亂墜,結果媽媽給了我少見的低分,她問我為什麼不寫真實的弟弟?我低頭想了想,也有道理,別人的弟弟也許調皮搗蛋,但是我的弟弟卻跟別人不一樣,瞬時有些慚愧。那件事給我很深的印象,在那之後,我的作文只有真實的故事,再也不寫譁眾取寵的文章了。

 

 

 

小時候的弟弟斯斯文文的,總是不會和別人爭吵搶先。記得那時候我們家前面立了一個鞦韆,有一次弟弟在上面盪,鄰居的小女孩跑來,野蠻地從後面將他推落鞦韆,就搶上去盪。弟弟既不抗議、也不還手,居然就默默地走開,讓從家裡看到這幕的媽媽印象特別深刻。

 

 

 

他在家裡也是這樣溫順,又特別愛哭,我這個強勢的姊姊就愛整他。我總會用棉被將他壓在裡面,偷偷在角落留一個洞給點空氣,但是他不知玄機,一被包起來就恐懼的哇哇大哭,我才會放他出來,還要笑他一聲愛哭鬼,過幾天又如法泡製,樂此不疲。雖然常常欺負他,但因為年歲相近,我們也是很好的玩伴,總有玩不完的把戲,爸媽總是用台語說我們是「猴兄猴弟」。

 

 

 

我們的個性南轅北轍。我的神經很粗;他則細心體貼;我容易莽撞衝動,他則是顧慮很多,不輕下決定;我的手非常不巧,連字都寫不好看,他卻很小就對美特別敏感,畫畫非常漂亮。爸媽看我們這樣相異的個性,總是會嘆息把我們的性別生反了。他們一定想,如果弟弟溫柔體貼的個性和對美感的本能,能夠分點給我這個大而化之的女生,不知有多好。

 

 

 

弟弟早讀,在同伴之間顯得特別嫩。記得媽媽只要叫他念書,他就說頭痛;有一次淡江的工友說,弟弟面向馬路的房間,整晚燈都是亮的,讀書還真認真啊。其實那是因為他唸書唸一半就趴在桌上睡著,所以燈才亮了一晚。雖然他大器晚成,但是因為脾氣好,對朋友又熱心,因此人緣特別好。他的朋友一大堆,並且不因為畢業而失去聯絡,因此朋友累積越來越多,家裡的電話總是接不完。不只如此,認識他的人,從老師到長輩,都非常喜歡他。

 

 

 

總說夾在中間的老二因為被忽視,通常會心理不平衡,因此常有人會問我,長大的過程中有沒有被忽視的經驗。我總是輕鬆的說,其實在家裡的角色,我更像老么:姊姊照顧我,弟弟也照顧我。因為我的粗心,對照弟弟的細膩,他不由自主的就會多照看我一點。例如我對穿衣服打扮完全沒概念,他就是我的軍師,幫我撘配衣服;大學的時候,如果我用了什麼好看的東西,通常都是他順手幫我買的;有一次,他去新加坡遊學,回來後幫我買了一條項鍊,但是我更喜歡他買的禮物中的一個小皮包,他才不不好意思的說,那是幫另一個女生朋友買的,這時我才發現,老姊的地位已經慢慢後退,很快就要靠邊站了。

 

 

 

即使如此,我們還是非常親近,晚上只要有空,一聊就可以聊很久。快要出國之前的一晚,我們聊天聊的很晚,後來媽媽過來叫我們快去睡了,我回到自己房間以後,還是捨不得結束對話,繼續朝他的房間講話,我們就各自在黑暗中躺在自己的房間裡,朝著牆壁對話,一直聊到很晚。媽媽對我們這對猴兄猴弟這樣隔空喊話也能聊那麼久,只能頻頻搖頭。第二天我們去台北,在中正紀念堂分手,坐上公車後,我對站牌旁的弟弟揮手,將頭縮回來以後,想到那是出國前的最後一次告別,眼淚就不由自主的滴滴答答掉,一直到車開走了很久都還止不住。

 

 

 

人生中的離別不知凡幾,但是那次從公車中與弟弟的道別,多年來一直刻印在心底深處。

 

 

 

弟弟大學時念了很合興趣以及能力的科系,越來越有自己的想法,開始知道自己要什麼,也慢慢走出自己的路。他到波士頓唸書時的第一個暑假,我和V開車去幫他搬家;他畢業的時候,我們也是他的家人代表,看著已經高我一個頭的弟弟,英挺地上台領證書,讓我感到與有榮焉,回想起那個以前唸書會唸到趴在桌上睡著的男孩,能有如此的成就,心裡更有說不出的驕傲。

 

 

 

近年來他因為認真又求全求美,工作上被賦予的責任越來越重;在人際關係上,還是到處關心朋友,沒有人不喜歡他。他的家井井有條,擺設及家具都是依照自己的想法,特別有品味。有些男生到了一個年紀會有想結婚的渴望,他卻因為單身的生活過得很好,除非有很適合的對象,是不會考慮結婚的。我贊成他的想法,因此從來不催他,甚至有長輩叫我勸弟弟早日成家時,還會為他辯解。我總是相信,如果有合適的對象出現,他自然就會想要結婚;如果沒有,還不如單身。

 

 

 

去年弟弟認識了一個女孩,我們見過她一次,她的樸素很像我們家的孩子,又成熟懂事,最重要的是,她和弟弟之間的互動,真誠自然,非常有默契,讓我們對弟弟的選擇非常放心。這個禮拜的一個清晨,見到電子信箱裡有一封信,是弟弟寫來的,告訴爸媽和兩位姊姊,他與女友交往的心路歷程,以及她帶給他的轉變,最後說已經向女友求婚,所以要結婚了。他的信真切懇摯,讓我唸得好感動,眼睛剎時濕潤起來。此時真實的感到,我的弟弟終於長大了。

 

 

 

謝謝弟弟帶來新年的第一個好消息。祝福弟弟和未來的弟媳,人生道路上相依相伴,共同成長,永結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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