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年底,總有這麼一個禮拜,家人團圓,似乎什麼都沒做,但是又有那麼多湧動的情緒,值得紀錄。
平安夜
公婆家的高原有一個平安夜的傳統,將蠟燭放到紙袋裡,底下墊細沙,排列在前院和屋頂上,入夜後,閃爍的燭光從紙袋中散出含蓄的光芒,在冷冽的冬夜中,讓人感到平安寧靜的氣氛。(見“聖誕節之一 Luminaria”)
我們最後一次跟V的家人過節,是公公在世的最後一個耶誕節,那時他已住進女兒派蒂的家,我們照例將Luminarias擺設好,我也做了每年吃慣的耶誕餐,終日臥床、平常沒什麼胃口的公公,破例將整盤的菜吃光光。交換禮物之後,將坐在輪椅的他推出去欣賞燈飾,是難忘的回憶。(見“稍變的傳統”)
現在公婆都已不在世,我們耶誕節不再跟人潮擠著返鄉,變成以柔回小城與我們團圓。除了將每頓飯的菜單都安排好,讓女兒在家的時間能夠吃到媽媽的口味,我們今年也決定將高原點燈的傳統帶回小城來。
因為人手不多,我們決定將紙袋排在前院,裝飾出輪廓就好。V去買了五十個紙袋,還有等數的蠟燭,剛好耶誕前夕那天沒有下雨,可以擺置。因為不用爬到屋頂上,整個工程很快地就完成了。我們下午先擺好,傍晚光線還夠的時候去點燈就行。
(這些是材料)
V把沙子舀到袋子裡,以柔放蠟燭,我則負責將袋子放到前院。Benny看熱鬧就好。
(這是完成後的樣子,遠方的車道能見到以柔俯身在揉Benny的頭)
傍晚夜色漸暗的時候,我們出去點燈,是這樣的亮度:
晚上我們交換完禮物,又出去看,漆黑的夜色當中,沙袋發出含蓄的光芒,感覺很溫馨,我望著閃爍不定的燭光,沒想到這麼容易就將高原的傳統帶回小城,公婆有知,應該也會很安慰吧?
要看燭光一明一滅,還是要看錄影才有味道呢。
姊妹
過去幾年,耶誕節後我先行從婆家回來,姊姊總會坐火車來看我,趁家裡沒別人,講講私房話,在廚房煮自己喜歡的菜,過一夜後她再回去(見“家常菜”) ,但是隨著我們不再回公婆家,她也有幾年沒來了。加上2020年後,因為疫情的關係,大家小心不要往來,更是沒有見面的機會,不知不覺地,也已經兩年多沒見面了。
今年的耶誕假期,姊姊和姊夫決定來訪,住一夜再回去。這個時節又出現了新的病毒變種,傳染力加強了,因此我們仨紛紛測病毒,連剛從學校返家的以柔,已經錯過可以用PCR檢測的機會(檢測中心過節放假),也在家裡測量,三十六小時之內兩度陰性,才告訴姊姊,可以放心地來了。
姊妹見面非常隨意,我們還執行了一項特別任務。以前的公司在我離職不久前,才剛發了一個很實用的背包,但是繡著公司的名字,讓我不好意思揹去出差。姊姊剛好有拆線的工具,帶過來教我怎麼弄。姊姊的手很巧,又有藝術天份,我家不僅放了許多她做的手工,最近她還送我親手做的皮包和皮夾,看過的人都稱讚不已。我笑說拆線這事對我這種手拙的人再適合不過,不需創造只需毀壞,一條線一條線地挑出來,也很有成就感。因此大部分的時間我們倆在沙發上並肩坐著,一邊拆線,一面隨意聊天,到了煮飯時間,姊姊也跟到廚房,繼續談天說地。這次也虧了V的出力,我們的晚餐和早餐都是他主廚,我只要負責炒個菜就好了。感恩節後,我們仍然將餐桌留在客廳,將餐桌縮小,只有五個人在客廳用餐也很舒服。
以下是晚餐:
再來是早餐:
就這樣,姊姊和姊夫開了兩個鐘頭的車來找我們,除了帶狗出去散散步,沒有做什麼事,唯一有成就感的是拆線後的背包又可以自在地用了。其實我跟姊姊沒事都會互傳簡訊或視訊, 對彼此的生活都瞭若指掌,並不是有很多新的話題可說,但是能夠並肩坐著,喝杯茶,在外面的世界被病毒攪地天翻地覆之際,姊妹還能平安相聚,就很幸福了。
舊金山的螃蟹屋
這次過節我還希望全家出去一趟,但也不想太大費周章,因此折衷選去一個鐘頭以外的舊金山,V的妹妹剛好住在路途當中,順道去接她,一起去吃螃蟹。
以柔每次回家,最期盼的就是開車,因為她在西雅圖沒有車,很懷念開車的滋味。這樣的愛好,是她的阿公和爸爸的真傳,他們都是愛開車的男人。雖然我到新的地方開車容易緊張,但是也喜歡在車中疾馳的滋味,念研究所的時候,如果心情不好,會在深夜出去開車,黑暗中只有我的車燈,在疾馳的速度當中找到憂傷的出口。不知不覺地,以柔長大了,也是喜歡開車的女孩。
前一天以柔去找好朋友,很晚才回到家,我們九點就要出發,我看她還睡眼惺忪,問要不要我來開,V也說就算她開單純的高速公路到了姑姑家,他可以接手開到交通複雜的舊金山。以柔搖頭說沒關係,她來開。果然她駕車穩穩地,甚至進了舊金山後,城市中常有車暫停在路中間,得繞過去,又有單行道不能左轉等等的突發問題,但是坐在前座的爸爸冷靜地指點方向,以柔若無其事地轉著方向盤,只有等紅燈的時候脫掉毛衣,透露出些微緊張的心情, 城市開車還是讓體溫升高了 。但她最後還是穩穩地將我們帶進停車場,等停妥了,後座的姑姑凱西和我終於鬆了一口氣,忍不住拍拍手鼓掌歡呼,以柔不在乎地擺擺手,說:「都市本來就是這樣。」在西雅圖闖蕩了兩年的她,對城市的認知已與我們不同。
這家在位於漁人碼頭的Crab House不收訂位,以前來總是人山人海,一定得在剛開門就要到,否則就要排隊等很久。因為如此,我們在開門的十一點半就到了,沒想到門外沒有人,不知道是因為疫情還是週間日的關係,盛況不再,但是我們能夠順利就坐,還是很開心。
這家店是我們仨喜歡光顧的餐廳,他們的螃蟹是用特製的蒜味奶油醬烤出來的,滋味濃郁,是別的清蒸店吃不到的味道。以下是2015年二月我們點的螃蟹:
可惜當年的小女孩長大了,現在變得不喜歡啃東西,跟她爸爸一樣只點不需要用到手的食物,我只能點半隻螃蟹,啃蟹腳過癮。雖然細細剝、慢慢挖,吃得很費勁,但是我吸吮著蟹殼,還是很滿足,老實說半隻螃蟹沒有多少肉,還比其他人點的菜貴半倍,但是自我安慰,偶爾奢侈一下,而且是過節,應該不為過吧?
吃完後我們三個女生去漁人碼頭逛街,以柔幫朋友選禮物,我們又去買特殊的salt water taffy的軟糖,去看擠在一團的海獅,然後兩點就又勞以柔載我們回家。
感恩節才剛見過凱西,這次也不過是吃頓飯,但是有機會聚,還是很開心。經過疫情的衝擊,親人間能夠見面,都值得珍惜。
回到家後,我又趁著僅剩的兩夜,多做了幾道菜給以柔吃,最後一晚我炒了一大鍋的火腿豌豆義大利麵,吃完後,她又將剩下的麵裝了三大盒準備帶回去繼續吃。這二十多年來,我一直不覺得自己變老,直到以柔離家上學,我才感到升格至 「長輩」的身分。因為每次她回家,我就辛勤地張羅吃的,常讓我想起媽媽,也是那樣做菜給我吃。到了最後一天,我忽然想起還沒有煎豆腐給以柔吃,還叫她去買一塊豆腐回來,當晚看到她滿足地將豆腐放到醬油碟子裡泡(愛吃醬油也是阿公的真傳,外加阿公的濃眉,呵呵),我就忍不住感到安慰。她剛回家,吃完晚飯自動地要去洗碗,我就忙不迭地去搶著做,說:「你坐飛機很累,我來就好。」平常我總是要求以柔做家事,因此她看我居然會主動服務,覺得很驚訝。我這麼說完,才發現這也是每次剛回台灣的第一餐,媽媽會講的話,讓八十幾歲的媽媽幫我洗碗,總是讓我很不好意思,但是我想自己到了八十歲,也還是會心甘情願為回家的女兒服務吧?
很快地又到了以柔要回去的時候,我們起一大早送她去機場,不懂事的Benny也跟著到樓下,以柔蹲下來摟著他,許久不放,我留著她倆道別,先出去車庫,過了許久,以柔才出來,眼睛濕濕的。人生就是這樣吧,告別、相聚,不斷地輪轉。
那天下午,我看到Benny將頭枕高高地睡覺,很可愛,順手就照了傳給以柔,於是我們有了以下的對話:
狗狗沒有選擇,只是存在著,親人來來去去,而他只是以溫暖的眼神對待。我想當父母的也是如此吧?我們守著這個家,孩子願意回家就真心對待,他們遠行,也給予最大的祝福。就像姊妹彼此關心,能見面的時候就把握機會。即使親人永久離去了,他們也仍然活在我們心中,例如V這段時間勤做甜點,或是我們在平安夜點燈,都是潛意識地紀念他們的方式。時光快速前行,我們也隨著改變過節的方式,但只要在這段時間感到親人的溫暖,都是值得的。相聚時的溫馨,將陪伴著我們,直到下一次的會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