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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不知多久都沒有回家過年。以柔小時候還曾帶她回去過,但是後來她不願意在學期中請假,我們只能趁暑假回台,就無法與家人除夕圍爐了。加上之前的公司一、二月都在考核,是最忙的時候,就算不跟以柔回去,我自己也走不開。終於現在台灣入境不需要隔離,目前的公司也不是最忙的時候,趁機訂機票回去過年。

 

但這一趟卻與以前回台灣的體驗截然不同。

 

過年前學期結束,爸爸有吃不完的期末宴席,除夕的前一個禮拜,媽媽跟我視訊時說爸爸三天當中吃了五攤聚餐,實在太累了,起不了床,也沒精神,畢竟年紀大了不堪如此勞累。當時我聽到爸爸在旁邊乾咳,覺得也許不是單純的疲累。第二天輪到跟爸爸視訊,他到鏡頭前用沙啞的聲音說:「抱歉我今天沒聲音,不能視訊。」我問媽媽要不要測一下,症狀有點像染疫呢。一測之下,果然兩條線,不止如此,當時沒有症狀的媽媽也是陽性,兩老都中獎了。

 

幸好他倆的症狀都不嚴重,也沒有發燒,只是疲累,未來的一個禮拜都煩勞住在附近的弟弟照看。偏偏這段時間,媽媽的膝蓋很痛,不良於行,在家走路也用拐杖以防摔跤,真有屋漏偏逢連夜雨的感覺。再來媽媽也擔心他倆染疫,尚未得過COVID的我回家會不會有問題。我倒是不擔心,我一向健康,只要勤洗手,在家戴口罩,應該沒問題。等我回到家,已經是隔離的最後一天(第五天),再來是自主管理,更沒有問題了。

 

我回到家是除夕前一天,一進門最先聽到的是媽媽招呼爸爸趕快去戴口罩。平常他倆在家都不用戴,為了我反而得多加一個負擔,真是過意不去。

 

為了除夕怎麼過,也花了一番腦筋。照我和媽媽的想法,除夕可以跟弟弟家分開過,等一個禮拜後出關了再來補過。爸爸雖不說什麼,但我們知道他是希望除夕照樣圍爐的,畢竟對他來說,傳統節日做什麼都要照規矩來才像樣。最後弟弟和弟妹決定去他們家吃,桌子比較大,平常除夕吃的火鍋得圍著吃,比較不方便,於是吃買來的年菜,爸媽坐桌子一端,菜都分開裝兩盤,就不會共用。

 

爸媽到了弟弟家,媽媽還在咕噥說照完相他們可以去客廳吃就好,這當然不可能,有時候為了節日和團圓的意義,也顧不到染疫的風險了。畢竟爸媽也進入自我管理的期間,傳染力已經降低,但弟弟還是細心地將唯一還沒被感染過的我安排到桌子的另一端。

 

那晚爸爸開心地述說這年來林家值得慶祝的事情,將每個人都誇進去了。弟弟家十分寬敞,視野很美,換一個方式慶祝也很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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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發表演說,趕快錄影)

 

我們家初一的傳統是去忠義行天宮拜拜,可惜今年媽媽腿痛無法前行。行天宮在山坡上,得爬兩層樓梯才能上去,不過爸爸還是能一階一階穩健地走上去。現在不能燃香,沒有緲緲上升的煙及令人心定的香味,感覺似乎少了什麼。但是雙手合十虔敬地鞠躬,祝禱家人健康平安的誠心還是不變的。

 

這天我們不僅帶了腳架照團體照,弟弟也幫我和爸爸照了許多相。我想起十多年前,穿著紅色洋裝、喜氣洋洋的小女孩也是隨著阿公阿嬤和舅舅來這裡拜拜,後來整理照片,看到我自己的阿公阿嬤來北部時,也是來行天宮拜拜。廟殿幾十年來如一日,而前來參拜的人們,一代推一代,很快地我的姪子也會長超過我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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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二月,以柔當時四歲,那天的天氣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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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阿公阿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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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行天宮,廟宇還是沒變

 

不過在家的日子也不是都像過年的喜氣洋洋。

 

因為媽媽行動不便,我想趁在家的時候多幫點忙。但是媽媽對自己人特別客氣,我如果提議要去市場買什麼,她都說不用,家裡冰箱的東西隨便拿出來吃就好。我對她不願意「利用」我,總是又急又氣,有一次我都準備好要上街去買菜,媽媽又開始減少採買單子上的項目,這個也不用那個也不用,到最後基本上是不用出去也可以。我急起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跟媽媽抗議:「你不要用自己的標準衡量我。你覺得會累,但是我不會。我的體力好得很,上街對我而言是輕而易舉的事,拖菜籃車也不會重,要買什麼我都是可以的。你為什麼都不願意用我?!」這樣子跟媽媽大嚷實在很不孝,不過我任性慣了,媽媽被我大小聲也沒再跟我爭,默默地又把原來要買的東西放回單子上。或者我在家裡想幫他們弄什麼,媽媽也會說你不要那麼忙好嗎,我看了都心煩。我心裡偷偷想:「在美國的家要休息的時間多的事,我幹嘛來這裡休息?」總之母女雖然出發點都是好意,表面上卻要爭執。

 

而爸爸只要為他做什麼,都開心地接受。

 

我到家沒多久,他就要求我陪他去百貨公司買一樣東西。有天我們倆就坐捷運去台北,先去中山站的新光三越,但是沒有我們想買的廠牌,我們決定去忠孝復興站的Sogo找。也是我的疏失,看了捷運的地圖,決定坐到南京復興站,換文湖線再坐一站就好,卻不知道,轉文湖線要彎來彎去上上下下走很遠的路。我們在捷運站裡照著指示走了又走還是到不了月台,其實換車後只需要坐一站,我心裡咕嘟地想,早知道出去捷運,用走的到Sogo 還比較快吧?但是爸爸不抱怨,只是默默地與我並排著往前走。之前要去新光三越,我們發現捷運出口是要爬樓梯的,我想換另一個出口搭電扶梯,但是爸爸不介意,居然也爬了兩層樓梯出去,他的腳力還是很強的。只是讓他走這麼多路,讓我還是很歉疚。不禁想著,幾年前帶爸媽去熊本玩,我們也是這樣走了又走,直到我聽他們腳步聲太沈重,才想到要坐計程車(見“放慢腳步的旅遊(北九州第二日-熊本)”)。多年後這個粗線條還是沒進步,不過既然已到這個地步,也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走了。

 

幸好,走了天荒地老之後,我們終於到達月台,一站以後到了忠孝復興站,幸好捷運站一出去就是Sogo的二樓入口,不用再多走。這次我學乖了,看到百貨公司的走道有柔軟的長椅,就請爸爸先坐著休息,我自己去地下二樓的服務台問有沒有我們要的專櫃,打聽到在七樓,才回去帶爸爸坐電梯去那裡買東西。然後我們到十一樓吃日本料理,這個高級餐廳最主要的是賣生魚片,幸好他們破例幫爸爸做握壽司,我則吃了烏龍麵。有買到要的東西,而且是對我們比較有意義的品牌,父女都很開心,爸爸大方地請了這頓午飯,我也就不客氣地接受了。回家的時候我學乖了,明白少換車是最重要的,於是我們往前坐到大安站,再換象山線往回坐到淡水,大安站的路線單純很多,沒有再多走冤枉路。回到家,爸爸很高興地向媽媽報告:「阿慧很會帶路,都沒有走錯路。」其實轉文湖線是很失敗的決定,幸好爸爸的腳力很好,不介意走這些路,還稱讚我,真是令我汗顏。

 

又有一次,我陪爸爸去附近的家醫科看醫生拿藥,順便想問醫生一點事,沒想到醫生來得晚,掛的是下午四點的十八號,到了診所發現才在八號。其實可以先回家,過一段時間打電話來問到幾號了,不過也沒別的事,還是留下來等好了。爸爸叫我先回家,反正這裡也沒事。平常爸爸打發時間都是唸日文小說,但是最近眼睛看不清楚,這個嗜好也無法做了,在這裡獨自坐等多無聊啊。我在心裡忖度一下:回家可以幫媽媽準備晚餐,在診所可以陪爸爸聊天,前者是實際的幫助,後者是感性的陪伴,我決定選後者。反正我沒什麼優點,陪爸爸有一搭沒一搭地打屁聊天的本領還是有的,那天等了一個半鐘頭,但是我們隨口聊天,後來我甚至開始訪問爸爸回憶錄的事,拿出皮包裡的紙筆開始做筆記,時間也過得很快。後來進診間見到長年來照顧爸媽的醫生,爸爸想介紹我,醫師卻很快地揮手說:「我知道她,你二女兒嘛!在youtube看過。」原來醫師也觀賞了爸爸的紀錄片(見“影像的故事 -- 爸爸的紀錄片”),我戴著口罩居然也能認出我,這就是小地方讓醫師長期照顧的人情味吧。醫師很耐心地回答爸爸的問題,也從不同的角度分析,讓我很感動。就是因為這樣,他的每一個患者佔用的時間特別久,但也因為醫師有耐心,病人都心甘情願地等吧。

 

這次過年的重頭戲是住北部的林家人聚會,爸爸一個月前幫我在淡水漁人碼頭找到一個景色特別好的餐廳,還幫我慎重地寫邀請函,分別寄出或是親自送(讓開門的堂哥嚇了一大跳:「阿伯,你怎麼會來?」),幸好聚會的時間在年假的最後一個星期天,爸媽的自主管理已經解除了,可以放心地與大夥聚餐,我誇他們連生病都很會選時間呢。

 

那天我們早早地就換好衣服,等弟弟來接,爸媽坐在客廳,我在家裡走來走去不知道在幹什麼。忽然間爸爸起身,去媽媽身前作勢也要她站起來,然後把她半扶半牽地一起走到我身前,我們三個人在走道上面面相覷,不知道爸爸打什麼主意。這時爸爸開始「致詞」:「阿慧,我們很感謝你幫我們做的事,你媽媽嘴巴不會講好話,所以我也幫她一起說,你回來度假卻要做這麼多事,我們真的很感激。」媽媽趕快點頭如搗蒜地說:「對對對,謝謝。」自己人講這麼正式的話,讓我心裡覺得很好笑,可是眼睛卻不自覺濕了,很怕自己講什麼會哭出來,於是我笑嘻嘻地說:「你們也對我很好啊,互相的。」爸爸揮手說:「你不要再推辭,接受我們的謝意就好。」這時我忽然想到跟媽媽的爭執,我要服務她不讓我,不就是這樣嗎,爸爸應該也是這個意思,他們要謝我,就誠意地接受,不要再推來推去,於是我就大方地說:「好啦,我知道了。自己人,不客氣。」

 

前幾天本來是陰冷的天氣,但是聚會那天卻放晴,兩桌的親人聚集,爸爸在窗外藍天下的白色情人橋以及觀音山的背景下,以大家長的身分致詞歡迎,並祝福大家來年一切順利。叔嬸及堂姊弟們歡聚一堂,是難得的機緣。席間大家川流不息地互相敬酒,還意外發現那天是五叔的生日,堂妹趕快去訂了蛋糕送過來,大家唱生日快樂歌祝福阿叔。那天四嬸還帶來刮刮樂給大家玩,從她那裡領獎金,有吃有喝還有娛樂活動呢。最後我們在亮燦燦的陽光下合影,紀念這次快樂的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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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致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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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幫五叔唱生日快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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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叔切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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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嬸讓我們玩刮刮樂,發獎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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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常回台灣兩個禮拜都很滿足,前一個禮拜在家陪爸媽或看長輩,下一個星期則出去與朋友聚會,但是這次只想陪爸媽,很不願意出門,因此與許多位長輩只以視訊問好,朋友都沒有聯絡,加上工作上也得處理,我在辦公的時候爸爸想跟我聊天,都會被媽媽制止,我只能一邊打字一邊說:「對不起對不起,再給我十五分鐘就可以了。」公事佔了很多時間,一些家裡想做的事都沒做,到了最後幾天,忙著翻舊相簿找爸爸回憶錄的照片,另一方面又矛盾地覺得應該去陪爸媽聊天才好,深深覺得兩個禮拜的時間不夠用,只是有工作,不可能離開太久,請假兩星期已是極限了。

 

回美國那一天,媽媽的體力比較好了,特地幫我做最想吃的麻油雞。我早上去雞攤買了一隻「公的土雞、去皮、要剁」(媽媽的指示),交給媽媽,就去整理行李了,之間爸爸還從客廳跟我聊天,濃濃的麻油香味從廚房瀰漫出,都是媽媽的愛心。麻油雞也是爸爸的最愛,我倆吃著麻油雞麵線,還多淋上米酒,覺得幸福的滋味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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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常爸媽都會送我到樓下坐計程車去機場,今年媽媽不良於行,只陪我走到電梯口,爸爸則陪我到上計程車,車子迴轉後只見爸爸還站在大樓前,我把車窗搖下來大力跟爸爸揮手說再見。

 

就這樣,兩個禮拜匆匆過去,在家的日子總是不夠用,只能盡點心力罷了。這次有病毒搗亂,幸好爸媽平安度過,林家聚會也能夠順利舉行,燦爛的陽光與藍天,似乎告訴我們這會是個好年。我住得太遠,無法像弟弟一般地就近照顧爸媽,未來也只能陪爸媽聊聊天罷了。將我們相處的時間鉅細靡遺地寫下來,我想無論是爭執或是陪伴同行,都是親情的表現,值得細細珍惜。謝謝爸媽對任性女兒的容忍,我們下次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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